文/鄧文瑜
那年秋天,我網購一件斗篷,腰上有鹿停棲,生著樹枝狀的鹿角。灰色的毛線斗篷,錯落繡綴白色雪花,有的是六角冰晶,有的是心點形的雪珠。鹿睜著灰色的眼睛,舉起右足,微彎,仰望這片雪景。
之後,我將斗篷疊折齊整,放入塑膠袋,收進衣櫃。衣櫃裡有塊區位,專門放置我很喜歡卻捨不得穿的衣服。
一日,我整理衣櫃,見那區位的衣物,與商品無異,新衣的氣味封存在纖維裡,完全沒染上衣櫃內舊衣的習氣,也沒有我的味道。可惜時光走過,必留下痕跡,白的衣物不約而同長出黃點,我只好將衣物丟入洗衣機。
洗衣機運轉的聲音,彷彿雪球敲擊木質屋頂,聲音漸遠去,如鹿隱沒在森林深處。洗衣機結束脫水,我取出衣物,腳步反覆螺旋登上樓頂的曬衣間。
我拉平因衣物的皺摺,連袖口與衣襬也不放過,微微使力,以求衣物端正姿勢,穿過衣架,掛上竹竿。斗篷被衣夾固定不致墜落,鹿終於看見日光,灰眼睛悄悄被擦亮,斗篷吸飽水分,沉甸甸,我撫觸毛織紋理,雪花、雪珠交錯而過,牛角扣也閃閃發光。這片雪景與兩年前並無二致,鹿的身影也是。
隔日起床,向來少夢的我,竟有夢。夢裡,我穿上斗篷,微涼的秋天,月亮巨大得可怕,發出森冷的白光。起初我感到腰部傳來一陣疼痛,隱約,但又無法忽視。我扭轉身體,驚見斗篷上的鹿正用角頂撞我,甚至張開嘴巴,露出牙齒,欲咬我。我連忙脫下斗篷,欲把牠趕走似的,在風中反覆用力甩抖。
月亮大的可怕,彷彿會把人吸捲進去。明明是秋天,卻降雪,我撫觸斗篷,不知該不該穿上?不知小鹿會咬我嗎?
「妳真是過分。」
轉頭,我看見小鹿背對月亮注視我。牠沒開口,但我聽見那話自鹿心傳來。 「我再也不要理妳了。」
留下這話,小鹿輕輕一跳,飛向月亮,森冷的月光和雪花相互輝映。我看著小鹿離去不發一語,雪景和斗篷上並無二致,小鹿卻和月亮合而為一。大雪紛紛,小鹿的足印轉瞬消失,月亮更加巨大。
腰部再次傳來疼痛,我伸手掏摸,發現一顆鈕扣壓在身下,估計一夜未曾稍離。我掀開睡衣,見腰肉出現凹陷的紅痕。這一刻我完全清醒,朝曬衣間跑去。腳步沿階梯反覆螺旋,我像繞著鹿角奔跑,不知那斗篷上的小鹿,究竟是否還在?
*
聖誕甫過,跨年將至,寒冷的天候卻已不再適合穿斗篷。新的一年,楊麗玲《山居,鹿小村》即將出版,看著封面上的小鹿,便會想起同事們加班的身影,雖然辛苦,但也相信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