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 楊舒晴; PHOTO / Netflix、蔡工作室;
蔡國強，斗膽在世界各地星空上放火的頑童，在天空中透過火藥的語彙，描述他心中對科學、生死、情慾、大自然與政治的答辯與追求。那些在蒼穹上燃燒自我後稍縱即逝的焰火，像極了人類歷史軸線上的驚鴻一撇。如今，他要將一座打造21年，通往星空的金色天梯，獻給摯愛的家鄉，以及他最深愛的奶奶。
少年眼中的馬列色彩行為藝術
蔡國強，1957年的冬天出生於中國福建省泉州。相較於其它充滿文化大革命胎記的中國城市，蔡國強生長於較少受到政治衝擊的純樸泉州，這是一座瀰漫著炮竹製造煙硝味的煙火故鄉。即使家鄉的漁港守護著蔡國強內心那份純真與質樸，文化大革命的口號與時代的嘆息，仍然成為蔡國強日後用火藥擦撞每片星辰時所爆破出的隱晦文化符碼。他仍然記得，只要毛主席的最高指引一向這座古老的漁村奔來，即便是深夜，大家都要敲鑼打鼓上街遊行─這是蔡國強生命中最早目睹的行為藝術雛型，也是他年少時代對於儀式神聖性的朦朧體驗。
1986年底，蔡國強追隨內在指引，離開了故鄉。在他成為地球遊子的漫長30年間，泉州多元的文化底蘊、神秘風俗，與純粹開放的胸懷，彷彿蔡國強聯繫故鄉的那條臍帶，伴隨他在各種時區間的異國語彙裡穿梭往返。他踏遍世界各大頂尖藝術修羅場，卻保有故鄉餽贈給他的純真，像個教室裡不守秩序的頑童，樂此不疲地在五大洲的星空上放火，為世界各地的寂寞靈魂創造了無數個美好的夜晚。
奶奶是我的火藥導師
在蔡國強的家鄉，鞭炮和煙火，像是代表一座城市的激情演說。無論是婚禮、喪禮、嬰兒的誕生，或喬遷之喜，村民都以放鞭炮來表述情感。蔡國強在青年時期就對火藥的魅力深深著迷，他沉浸於那些火藥的不易控制性與偶然性中，也迷戀著火藥在畫布上所燒出的不同符碼與秘密。剛開始做火藥藝術時，他把畫布鋪在家裡的大廳或院子裡，當火藥像霧般灑落，他把那些秘密點燃。
這些前衛的創作歷程，在年邁的奶奶眼中，非但不驚世駭俗，這位長者反而教導蔡國強閱讀火的燃燒與滅熄，鼓勵他在火藥的偶然性與不確定性中馴服火神，這也使他嚴謹冷靜的個性，在爆破藝術中得到了解放與救贖。從此，蔡國強在故鄉的愛與支持下，日漸成為一位富有地方傳統色彩的地球藝術家。他用最宏觀的視野，把人類對大自然的掌控欲交託給天上的焰火，在星空上引燃哲學與稍縱即逝的詩篇。
少年的焰火，那座沒有被實現的黑夜
當蔡國強開始意識到生與死的存在時，他就十分擔心年邁奶奶的逝去。因此，這份掛念使他在漫長的創作之路上，心中總有一件重要的事沉在心底，就是用焰火在黑夜中搭建一座溫暖的天梯，作為離家三十幾年來獻給故鄉和奶奶的家書。
蔡國強的這封家書，在天空上一寫21年。這座天梯在世界各地歷經多次挫敗：1994年在英國被巴斯古老的風給吹墜、2001年遭逢911事件的恐怖主義波及，為了布希總統上海行的元首安全考量，天梯又被迫中斷、2012年更因為好萊塢附近的葛瑞菲斯天文台，以森林大火憂慮為由，被迫中斷計畫。蔡國強在這片愈陷愈深的黑洞中攀爬，與奶奶身後的死神追逐著。這座夢想中的梯子，彷彿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在各種大自然的力量與人性政治中，任憑風雨拍打飄搖。
天梯─獻給故鄉的家書
2015年6月15日，清晨4點49分，泉州家鄉惠嶼島進入了破曉前夕的最深黑夜，漁村的燈火，伴隨著海水的拍打聲閃爍搖曳。蔡國強屏息凝神地站在家鄉的海岸，聽著400位村民齊聚吶喊，聯合將一條高500公尺、寬5.5公尺，繫滿層層火藥的梯子組裝拖移─這是一場在中國政權星空下的秘密藝術行動。
當引線和金色煙花噴管，在巨大的白色氣球牽引下，緩緩升空。蔡國強懷著壯士赴死般的堅毅眼神，在那個撼動歷史的時刻，從岸上點燃引線。剎時，金色的火焰瞬間將故鄉的海灘一分為二，從天梯的底端迅速拔地而起，好似一座瀰漫神性的金色天梯，在黎明前微亮的天幕上，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歷時21年，時長90秒，蔡國強要獻給奶奶的爆破計劃《天梯》，劃破了家鄉的夜空！
蔡國強用他的藝術，衝破東方與西方的文化藩籬，打破權威與市井小民的對立！這也促使奧斯卡金獎導演Kevin Macdonald與Netflix合作，把短短90秒的金色天梯，錄製成打破國土疆界、文化、語言與藝術框架的史詩紀錄片，更將埋藏在一位偉大藝術家內心的真實與人性淬鍊之路，赤裸地展現在世人眼前。
那些爆破的餘灰，隨著破曉的天光逐漸冷卻。蔡國強的百歲奶奶，在蔡國強於2015年6月15日，透過手機直播金色天梯躍上天際後的一個月，帶著蔡國強奮鬥21年來送給她的祝福，永遠地離開了蔡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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