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裡了解你的人
大學畢業後一年，我以一種離家出走的姿態閃入了婚姻，嫁給一個在網路上認識才沒幾個月的小伙子。彷彿還沉醉在童話故事裡的小女孩，以為遇上了王子，從此就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誰知，過了三個月的熱戀期後，婚姻裡的日子幾乎都在爭吵中度過。我不只體會到家庭治療師的名言：「你得要熬過兩百次激烈的爭吵、四十次想要掐死他的衝動，你們才能成為真正幸福的伴侶。」（兩百次？咦？這數字想來是被低估了吧？）還深深感受到電視劇《圍城》1所提到的「圍城心態」：「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出去。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還沒嫁給他之前，我朝思暮想都在與他相守；嫁給他之後，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一個人的自由。
青春一點點流逝，我恨他奪去了我最美好的時光，讓我錯失與別人相遇的機會。數年過去，第一個孩子呱呱落地，第二個孩子也在意外中來到。我的婚姻在動盪中兢兢業業地走著，充滿了甜蜜與撕裂的極端痛苦。
當關係裡充滿美好的時候，我心裡充滿恐懼，不知道下一刻的暴怒何時來臨？情愛糾葛與家庭牽絆下，我不禁問自己：這真的是妳想要過一輩子的人生嗎？
結婚第七年，我終於和他提出離開這個家的想法。看著兩個稚嫩的孩子，堪稱幸福美滿的家庭，我雖鼓不起全然的勇氣，卻仍像試探般地輕描淡寫說出這樣的可能性。
相處多年，他早已明瞭我。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噢？那妳要住哪兒？」
「我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小房子、小空間，我們假日還是聚在一起。不然，如果你帶兩個小孩太累，我可以帶一個去。」我說。
「那妳就找找看啊！如果找到喜歡的，我再陪妳去看。到那時再說吧！」多年過去，他脾氣已比當年好太多，聽到我這種瘋言瘋語也知道淡定回應。
想當然爾，我開始上網找房子，也的確找不到我心目中的小空間。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我後來才明白，當你心理上沒有空間的時候，你所看到的外在環境，即使寬廣也是一種狹隘。）
結婚第九年，我已經在社會上工作許久，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物。我到其他國家去，遇到許多同領域有才華的專家。
要知道，在專業領域待久了，有時會像服食迷幻藥一樣，會被專業腐蝕心靈。當與你有同樣思維模式的人在你身邊不停轉來轉去的時候，你會以為世界天生就應該是這副模樣，然後沒辦法習慣有人不是這樣。
至少我當時是如此。
我在專業領域裡遇到一些比我資深的大哥大姊，盲目的崇拜情懷作祟，他們對我一舉一動的行為剖析都讓我感到驚喜不已，對我的包容更讓我深深感動。他們的言語深入我心，打開了我對自己內在蠢動不安的思考。
我覺得他們深深看見了我，內在的我，靈魂裡的我，甚至是我所不知道的我自己。
反觀家裡那位，他為何就不能像這些人一樣的跟我講話呢？
夾雜著比較、幻想，我質問他為何不是這樣的人？我控訴他為何總是看不到真正的我？我甚至指責他根本就把我放在工作之後！我萬念俱灰，把自己想像成世界上最可悲的關係裡的女主角。
但內心深處，有那麼一個保持理性和覺察的角落，我知道自己的控訴、指責與想像有多麼不合理。我陷入深深的哀傷，不是因為婚姻裡的那個人怎麼樣虐待我，而是我不斷問自己：「為何為何，妳總是無法感受妳其實擁有的這樣多呢？」
我甚至暫停在臨床上再接個案，怕自己的扭曲毒害了案主的心靈。
我一邊掩蓋自己內在的哀傷，一邊還要打起精神好好上課，於是我與人保持一個親切但遙遠的距離，搞到自己都覺得快得社交恐懼症了！
然後我再次問自己：這真的是妳想要的人生嗎？
「妳去找答案吧！」看到我如此痛苦，他握著我的手說：「去找可以幫得了妳的資源，幫得了妳的人。」
於是我收拾起心底深不可測的包袱，走上心理分析之路。
在決定的那一刻，我第一個發現是：外面那些人，是在幻想裡懂我；婚姻裡這個人，則是在現實中了解我。他才能說出也許不是那麼悅耳，但其實是我所需要的話。
而我是一個活在現實而非幻想裡的，人。
1 「圍城」的電視劇改編自錢鐘書的同名小說《圍城》。錢鐘書的夫人楊絳女士有這麼一段經典評論：「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出去。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本文摘自如何出版《人生不能沒有伴：找回各種關係裡的安心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