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敗時間《那片星空,那片海》摘文搶鮮看|《步步驚心》《大漠謠》桐華2015最新夢幻愛情小說

如何打敗時間《那片星空,那片海》摘文搶鮮看|《步步驚心》《大漠謠》桐華2015最新夢幻愛情小說

野人文化 2015-08-01 14:21

Chapter 10 如何打敗時間

你在樓下,憑欄臨風。我在樓上,臨窗望月。兩處斷腸,卻為一種相思。你讓我放棄?不!我不放棄!

 

我和吳居藍從山上下來時,遠遠地就看到院牆外竟然架著一個梯子,院門虛虛地掩著。

我怒了,這些賊也太倡狂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隨手從路旁撿了根結實的樹棍,衝進院子,看到人就打。

「哎呦——」江易盛邊躲邊回頭。

我傻了,立即把棍子扔掉,「我……以為又是小偷。你怎麼翻到我家裡來了?」

江易盛怒氣衝衝地說:「我怎麼翻進了你家裡?你告訴我,你怎麼不在家?我打你手機關機,敲門沒有人開門,我當然要翻進來看一下!你不是和我說你會在家睡覺嗎?出去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我抱歉地說:「我的手機掉進海裡了,接不到你的電話,也沒有辦法打電話通知你。」

「那你出門時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出門時,手機總沒有掉進海裡吧?」

我心虛地說:「對不起,我去找吳居藍了,怕你會阻止我,就沒告訴你。」

「我能不阻止你嗎?黑燈瞎火的,你能到哪裡去找人?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去找吳居藍,但你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我告訴你,就算吳居藍在這裡,他也得阻止你!」

我求救地回頭去看吳居藍,吳居藍卻倚著院門,涼涼地說:「罵得好!」

江易盛這才看到吳居藍,愣了一愣,驚喜地說:「吳大哥,你回來了?」

吳居藍微笑著,溫和地說:「回來了。」

江易盛看到他腳上包著我的外套,關心地問:「你腳受傷了?」

「沒有,丟了一隻鞋子。」吳居藍說著話,坐到廚房外的石階上,解開了腳上的外套。

江易盛放下心來,對我驚訝地說:「沒想到,你還真把吳大哥找回來了。」

沒等我得意,吳居藍說:「沒有她,我也會回來的。」

我癟著嘴,從客廳的屋簷下拿了一雙拖鞋,放到吳居藍腳前,轉身進了廚房。

江易盛對吳居藍說:「你平安回來就好。那四個歹徒……」

「我跳下海後,他們應該逃走了。」

江易盛滿面震驚地問:「你從鷹嘴崖上跳下了海?」

「嗯。」

從鷹嘴崖上跳下去竟然都平安無事?江易盛不敢相信地看我,我聳聳肩,表示我們要習慣吳居藍的奇特。

江易盛問:「要報警嗎?」

吳居藍說:「算了!」

江易盛默默地想了下,覺得只能是算了。吳居藍的身分有點麻煩,而且那些人沒有造成實際傷害,就算報了警,估計也沒多大用處。

吳居藍看到我在廚房裡東翻西找,他說:「你先去把濕衣服換了。」

我拿著餅乾說:「我餓了,吃點東西就去換衣服。」

吳居藍對江易盛說:「我去做早飯,你要早上沒吃,一起吃吧!」

我忙說:「不用麻煩,我隨便找點吃的就行。」

吳居藍淡淡說:「你能隨便,我不能。」

 

我被吳居藍趕出廚房,去洗熱水澡。

等我洗得全身暖烘烘,穿上乾淨的衣服出來,吳居藍已經做好三碗陽春麵,還熬了一碗薑湯。

我把一碗麵吃得一點不剩。

吳居藍問:「昨天你沒好好吃飯嗎?」

江易盛冷哼,張嘴就要說話。

桌子下,我一腳踩到江易盛的腳上,江易盛不吭聲了。

我端起薑湯,笑咪咪地說:「是你做的麵太好吃了。」

吳居藍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你不要用腳踩著江易盛,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

我大囧,立即乖乖地把腳縮了回去。

江易盛吭哧吭哧地笑,「小時候,我們三個,人人都認為大頭和我最壞,可我們是明著囂張壞,小螺是蔫壞蔫壞的,我們幹的很多壞事都是她出的主意。」

我振振有詞地說:「那些可不叫壞事,那叫合理的報復和反抗。」誰叫我鬥爭的經驗豐富呢?從繼父鬥到繼母,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背後捅刀。

江易盛微笑著看了我一會兒,對吳居藍說:「我十一歲那年,爸爸突然精神病發作,變成了瘋子。這成為了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之前我是多才多藝、聰明優秀的乖乖好學生,老師喜歡、同學羨慕;之後大家提起我時都變得很古怪,老師的喜歡變成了憐憫,同學們也不再羨慕我,常常會叫我『瘋子』,似乎我越聰明就代表我神經越不正常,越有可能變成瘋子……」

我打斷了江易盛的話,溫和地說:「怎麼突然提起這些事?」

江易盛朝我笑了笑,繼續對吳居藍說:「從小到大我已經習慣了被人讚美、被人羨慕,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麼急遽的人生意外,變得寡言少語、自暴自棄。被人罵時,只會默默忍受,想著我反正遲早真的會變成個瘋子,什麼都無所謂。那時候,我媽媽很痛苦,還要帶著爸爸四處求醫,根本沒有精神留意我;老師和同學都認為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的變化理所當然,只有一個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話的同學認為我不應該這樣。她罵跑了所有叫我『瘋子』的同學,自說自話地宣布我是她的朋友。我不理她,她卻死皮賴臉地纏上了我,直到把我纏得沒有辦法,不得不真做她的朋友。她帶著我這個乖乖好學生做了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還煽動我連跳了三級,我覺得我已經瘋了,對於會不會變成瘋子徹底放棄了糾結。」

江易盛笑嘻嘻地問吳居藍:「你知道是誰吧?就是那個現在正死皮賴臉地糾纏你的女人!」

我說:「喂!別自言自語,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江易盛收斂了笑意,對吳居藍嚴肅地說:「對我而言,小螺是朋友,也是親人;是依靠,也是牽掛。我非常在乎她的平安。飛車搶劫、入室盜竊、深夜遇襲,已經發生了三次,如果這些事和你有關,請不要再有第四次!」

我用力踩江易盛的腳,示意他趕緊閉嘴。江易盛卻完全不理我,一直表情嚴肅地看著吳居藍。

吳居藍說:「我現在不能保證類似的事不會發生第四次,但我可以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

我一定在場,小螺會平安。」

江易盛深深地盯了吳居藍一陣子,笑起來,又恢復了吊兒郎當不正經的樣子,一邊起身,一邊說:「兩位,我去上班了!聽說醫院會從國外來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做交流,你們有空時,幫我準備幾份能令人驚喜的情人套餐,我想約她吃飯。」

我忙說:「神醫,記得讓你朋友幫忙繼續追查那兩個小偷。」

「知道。」

 

目送著江易盛離開後,我對吳居藍說:「江易盛剛才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們現在也只是猜測這三件倒楣的事應該有關聯,不是偶然事件。」

吳居藍說:「你們的猜測完全正確。」

我驚訝地問:「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上次說,搶你錢的人手上長了個黑色的痦子?」

「是!」我伸出手大概比劃了一下那個痦子的位置。

吳居藍說:「在鷹嘴崖襲擊我們的那四個人,有一個人的手上,在同樣位置也長了個痦子。」

沒想到這個小細節幫助我們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看來三次事件真的是同一夥人所為,他們肯定別有所圖。

我小心翼翼地問:「吳居藍,你以前……有沒有很討厭你,很恨你的人?」

「有!」吳居藍十分肯定坦白。

我心裡一揪,正想細問,吳居藍又說:「不過,他們應該都死了。」

我失聲驚問:「死了?」

「這次我上岸,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你。待在陸地上的時間有限,認識的人也很有限,除了周不聞,應該再沒有人討厭我了。」吳居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可不想和他討論這事,趕緊繼續問:「那以前呢?」

「我上一次上岸做人,我想想,應該是……西元1838年,本來想多住幾年,但1865年發生了點意外,我就回到了海裡。」吳居藍輕描淡寫地說:「那次我是在歐洲登陸的,在歐洲住了十幾年後,隨船去了新大陸,在紐約定居。就算那些仇恨我的人有很執著的後代,也應該遠在地球的另一邊,不可能知道我在這裡。」

我風中凌亂,整個人呈石化狀態,呆看著吳居藍。他說一八、一八幾幾年?歐洲大陸?新大陸?他是認真的嗎?

吳居藍無聲嘆息,「小螺,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就是我。我不是合適的人,你應該找和你般配的人做伴侶……」

我腦子混亂,脾氣也變得暴躁了,「閉嘴!我應該做什麼,我自己知道!」

吳居藍真的閉上了嘴巴,默默收拾好碗筷,去廚房洗碗。

 

我一個人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走到廚房門口說:「吳居藍,你剛才是故意的!同樣的事情,你明明可以換一種溫和的方式告訴我,卻故意嚇唬我!我告訴你,你所有的伎倆都不會有用的,我絕不會被你嚇跑!」

我說完,立即轉身,走向客廳。

連著兩夜沒有睡覺,我頭痛欲裂,可因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都是在挑戰我的承受極限,腦子裡的每根神經都似乎受了刺激,完全不受控制,紛紛擾擾地鬧著,讓我沒有一絲睡意。

我拿出給客人準備的高度白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玻璃杯,仰起頭咕咚咕咚灌下。

烈酒像一團火焰般從喉嚨滾落到胃裡,我的五臟六腑有一種灼熱感,我的精神漸漸鬆弛下來。

我扶著樓梯,搖搖晃晃地爬上樓,無力地倒到床上,連被子都沒蓋,就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

 

要睡不睡時,我感覺到吳居藍抱起我的頭,讓我躺到枕頭上,又幫我蓋好了被子。

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甚至想抱抱他,但醉酒的美妙之處,或者說可恨之處就在於: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偏偏神經和身體之間的聯繫被切斷了,就是掌控不了身體。

吳居藍輕柔地撫過我的頭髮和臉頰,我努力偏過頭,將臉貼在了他冰涼的掌心,表達著不捨和依戀。

吳居藍沒有抽走手,讓我就這樣一直貼著,直到我微笑著,徹底昏睡了過去。

 

————˙————˙————

 

晚上七點多,我醒了。

竟然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肯定要睡不著了,難道我要過美國時間嗎?

美國,一八六五年,十九世紀的紐約……距今到底多少年了?

我盯著天花頂,發呆了半晌,決定……還是先去吃晚飯吧!

我漱洗完,紮了個馬尾,踢踢踏踏地跑下樓,「吳居藍!」

「吳、居、藍!」

客廳裡傳來江易盛的聲音,他學著我陰陽怪氣地叫。

我鬱悶地說:「你怎麼又來蹭飯了?」

「我樂意!」江易盛手裡拿著一杯紅酒,腿架在茶几上,沒個正形地歪在沙發上。

我對吳居藍說:「我餓了,有什麼吃的嗎?不用特意給我做,你們剩下什麼,我就吃什麼。」

吳居藍轉身去了廚房。

 

江易盛把一個新手機遞給我,「我中午去買的,還是你以前的號碼,吳大哥的也是。你給我一個手機的錢就好了,你的算是生日禮物。」

我笑嘻嘻地接過,「謝謝!吳居藍的手機呢?給他看過了嗎?」

「看過了。」江易盛指了指沙發轉角處的圓几,上面放著一個手機,「你們倆丟手機的速度,真的很霸氣側漏!」

我沒有理會他的譏嘲,拿起吳居藍的手機和我的對比了一下,機型一樣,只是顏色不一樣。我滿意地說:「情侶機,朕心甚慰!」

江易盛不屑,「你那麼點小心思,很難猜嗎?」

我不吭聲,忙著把我的手機號碼存到吳居藍的手機裡,又把他的手機鈴聲調成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我的選擇無關美感和喜好,只有一個標準,鈴聲夠響、夠長,保證我給吳居藍打電話時,他肯定能聽到。

 

江易盛等我忙完了,把一個文件遞給我,「我剛讓吳大哥看過了,他完全不認識他們,也想不出來任何相關的資訊。」

我翻看著,是那兩個小偷的個人資料,以及幫他們做取保候審的律師和保證人的資料。

一行行仔細看過去,我也沒看出任何疑點。普通的小偷,普通的犯罪,保證人是其中一人的姐姐,律師是她聘請的。

我嘆了口氣,合上文件,「這兩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麼,但他們不說,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別著急,這才剛開始追查,總會有蛛絲馬跡的,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江易盛說。

「我不著急,著急的應該是那些人。如果我的猜測正確,他們一定有所圖,一定會發生第四件倒楣的事。」我拍拍文件,「既然暫時查不出什麼,就守株待兔吧!」

 

雖然我說了別麻煩,吳居藍還是開了火,給我做了一碗水晶蝦仁炒飯。

他端著飯走進客廳時,我正好對江易盛說:「那些壞人不是衝著吳居藍來的,應該是衝著我來的。」

「為什麼這麼推測?」江易盛問。

我瞟了吳居藍一眼,說:「反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些壞人不是衝著吳居藍來的。既然排除了他,那就只可能是我了。」

「把你的充足理由說出來聽聽。」

「我不想告訴你。」

江易盛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沈大小姐,你應該很清楚,那些人究竟是衝著你來的,還是衝著吳居藍來的,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處理方式。這麼重要的判斷,你不告訴我?也許你的判斷裡就有線索!」

我蠻橫地說:「反正我是有理由的,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江易盛話是對著我說的,眼睛卻是看著吳居藍,「這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問題,而是基本的分析和邏輯。你和吳居藍比起來,當然是吳居藍更像是會惹麻煩的人。」

我苦笑著說:「可是這次惹麻煩的人真的是我,雖然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的判斷理由等我想說時我會告訴你。」

江易盛說:「好,我不追問你理由了,就先假定所有事都是衝著你來的。」他一仰頭,喝乾淨了紅酒,放下杯子對吳居藍說:「在查清楚一切前,別讓小螺單獨待著。」他站起身,對我們揮揮手,「我回家了。」

 

————˙————˙————

 

我端起炒飯默默地吃著,吳居藍坐在沙發另一頭,靜靜地翻看著一本書。

我偷偷地瞄了幾眼,發現是紀伯倫的《先知》,心裡不禁竊喜,因為紀伯倫是我最愛的作家之一。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知道吳居藍喜歡看我喜歡的書,就好像在這無從捉摸的大千世界中,又發現了一點我和他的牽絆,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也讓人欣喜。

等吃飽後,我放下碗,笑嘻嘻地對吳居藍說:「你白天也不叫我,害得我睡了一整天,晚上肯定失眠。」

可惜,吳居藍沒有一點愧疚感,他一邊看著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建議:「你可以給自己再灌一大杯白酒。」

我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瞪著他。吳居藍不為所動,鎮定地翻著書,任由我瞪。

我瞪著瞪著,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細細的打量,從頭仔細看到腳,完完全全看不出一點異樣。

如果不是吳居藍時時刻刻逼著我去面對這個事實,我恐怕會很快忘記昨晚的所見吧!因為我在心理上並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暗暗慶幸著他每月只有一夜會變成……一條魚。

我知道,吳居藍不是不喜歡我,只是除了喜歡,他還有很多要考慮的現實,任何一個我猜到或者壓根沒猜到的現實,都有可能讓他止步。

吳居藍說:「下個月圓之夜後,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我……」當時,他話沒有說完,我想當然地理解成了「我就接受你」。現在,我才明白,他壓根不是這個意思,他沒有繼續說,不是話未盡的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覺得不應該有下文了。

這個下文,是我硬生生地強要來的!但是,既然沒臉沒皮地要到了,我就沒打算放手!

任何一段成年男女關係的開始都會有懷疑和不確定,因為我們早過了相信「真愛無敵」和「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年齡了。有懷疑和不確定是正常的,那是對自己更負責的態度,所以才要談戀愛和交往,談來談去,交來往去,一點點的瞭解,一點點的判斷,一點點的信任,甚至一點點的妥協,一點點的包容,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

我才活了二十六年,就已經對這個世界滿是悲觀和不相信了。吳居藍的年齡比我大、經歷比我複雜,我允許他有更多一點的懷疑和不確定。只要他還喜歡我,那麼一切都可以解決,我們可以慢慢地瞭解,慢慢地交往,讓時間去打敗所有的懷疑和不確定。

 

我坐到了吳居藍身旁,輕輕地叫了一聲「吳居藍」,表明我有話想說。

吳居藍闔上了書,把書放到茶几上,平靜地看向我。

我試探地握住了吳居藍的手,他沒有排斥,可也沒有回應,目光沉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地看著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表明——對他而言,我的觸碰,別說心動漣漪,就連煩惱困擾,都不配給他造成。

如果換成別的女孩,只怕早就羞愧地掩面退下了,但我……反正不是第一次沒臉沒皮了!

我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撓他的掌心,他一直沒有反應,我就一直撓下去,撓啊撓啊,撓啊撓啊……吳居藍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沒完沒了的撩撥。

我心裡暗樂,面上卻一本正經地說:「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我們聊天吧!」

「聊什麼?」

「隨便聊,比如你的事情,你要是對我的事情感興趣,我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吳居藍完全沒有想到我竟然這麼快就不再逃避,決定面對一切。他盯著我看了一下,才淡然地問:「你想知道什麼?」

我儘量若無其事地說:「你的年齡。」

吳居藍說:「我一直生活在海底,所謂山中無日月,你們計算時間的方式對我沒有意義。」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說你上一次登上陸地是1838年,在歐洲。你一共上了幾次陸地?」

「現在的這一次,1838年的一次,還有第一次,一共三次。」

經歷還算簡單!我鬆了口氣,好奇地問:「你第一次登上陸地是什麼時候?」

「開元八年。」

我沒有再問「在哪裡」,因為這種年號紀年的方法,還有「開元」兩個字,只要讀過一點歷史的中國人都知道。雖然已經預做了各種心理準備,可我還是被驚住了。

 

我愣愣出了會神,猛地跳起來,跑到書房,抽出《唐詩鑒賞》,翻到王維的那首詩,一行行地快速讀著:

  • 青青山上松,

數里不見今更逢。

不見君,

心相憶,

此心向君君應識。

為君顏色高且閒,

亭亭迥出浮雲間。●

終於、終於……我明白了!當日吳居藍的輕輕一嘆,不是有些「千古悠悠事、盡在不言中」的感覺,而是真的千古光陰,盡付一嘆。

我狀若瘋狂,急急忙忙地扔下書,匆匆坐到電腦桌前,搜索王維:西元七○一年—七六一年,唐朝著名詩人、畫家,字摩詰,號摩詰居士。

我剛想搜尋開元八年是西元多少年,吳居藍走到我身後,說:「開元八年,西元七二○年。」

吳居藍進入長安那一年,正是大唐盛世。「●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那一年,王維十九歲,正是「●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的詩酒年華。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飄渺如煙,都不像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你認識王維?」

「嗯。」

難怪我當時會覺得他說話的語氣聽著很奇怪。

我大腦空白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搜索了李白:西元七○一年-七六二年,唐朝著名詩人,字太白,號青蓮居士。

原來那一年,李白也才十九歲,正是「●氣岸遙凌豪士前,風流肯落他人後●」的年少飛揚。

那時的吳居藍也是這樣的吧?風華正茂、詩酒當歌,「●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我喃喃問:「你認識李白?」

「喝過幾次酒、比過幾次劍。」

「杜甫呢?」

「因為容顏不老,我不能在一地久居,不得不四處漂泊,上元二年,曾在蜀中浣花溪畔見過子美。」

吳居藍的表情、語氣都很平淡,我卻不敢再問。從開元盛世到安史之亂,從歌舞昇平到天下殤痛,隔著千年光陰讀去,都覺得驚心動魄、難過惋惜,何況身處其間者。

「既然不能在一地久居,為什麼不回到海裡?」

吳居藍淡淡而笑,「那時的我太年輕,又是第一次在陸地上生活,稀里糊塗太過投入,什麼事我都無能為力,卻又什麼都放不下。」

「後來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大曆六年,西元七七一年,我從舟山群島乘船,東渡日本去尋訪故人。我到日本時,他已病逝,我在唐招提寺住了半年後,回到了海裡。」

從西元七二○年到西元七七一年,五十一年的人世興衰、悲歡離合,看著無數熟悉的知交故友老去死亡,不管是「相逢意氣為君飲」,還是「風流肯落他人後」,都成了皚皚白骨,對壽命漫長、一直不老的吳居藍而言,應該相當於過了幾生幾世,難怪他看什麼都波瀾不興、無所在意的淡漠。

忽然之間,我明白了,為什麼他要千年之後,才會再次登上陸地,還是一塊全無記憶的大陸,那些鐫刻於記憶中的歡笑和悲傷都太過沉重了!

我走到吳居藍身前,溫柔地抱住了他。

吳居藍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你不怕嗎?」他的聲音和他的體溫一樣冰涼,好似帶著千年時光的滄桑和沉重。

我的頭伏在他懷裡,雙臂用力抱緊他,希望我的溫暖能融化一點點他的冰涼,「令我畏懼的是時光,不是你。」

「但你看得見、摸得到的是我,不是時光。現在你還年輕,覺得無所謂,可十年、二十年後呢?我依舊是現在這樣,你會變成什麼樣?」吳居藍一動不動地站著,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言辭卻犀利得像冰錐,似乎要狠狠地扎進我的心裡。

這一瞬間,我真恨吳居藍的理智和冷酷,他不肯讓我有半點糊塗,也不肯讓我有半點逃避,總是把一切赤裸裸地攤開在我面前。

我明明感受到了他對我的感情,但是,他卻能毫不留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我推開,逼迫我放棄自己的感情,放棄他!

我沉默了良久說:「我會變老、變醜。」

「我不可能在一地長居,你必須跟著我顛沛流離,沒有朋友,沒有家,到那時,我的存在就是你最恐怖的噩夢。又老又醜的你會恨我、畏懼我,想盡辦法逃離我。」吳居藍一邊說著殘忍的話,一邊微笑著推開了我。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不想他離開,但這一刻,我的手比他更冰涼。

「沈螺,不要把你短暫的生命浪費在我身上,去尋找真正適合你的男人!」吳居藍冷漠絕情地用力甩開了我的手,「等查清楚究竟是誰針對你,確認和我沒有關係後,我就會離開,你就當遇見我的事是一場夢吧!」

 

————˙————˙————

 

我暈暈沉沉,像夢遊一樣走出了書房,回到自己的臥室。

屋子裡黑漆漆的,我心口又憋又悶,「唰唰」幾下,拉開了所有窗簾,打開了所有窗戶。清涼的晚風一下子全灌了進來,吹得桌上的紙張飛了起來,窗簾也嘩嘩地飄著。

我蜷坐在窗前的籐椅上,長長久久地看著天上那輪圓月。

千年前的那輪月亮應該和今夜的月亮看上去差不多吧!

可是,人卻不行,生老病死,一個都逃不過。女子的芳華更是有限,十年後,我三十六歲,如果保養得好,還能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可二十年後呢?四十六歲的女人是什麼樣子?五十歲的女人又是什麼樣子?

那個時候,我和壽命漫長、容顏不老的吳居藍站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中國最美的愛情誓言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連偕老都做不到,相握的手還是戀人的手嗎?

我悲傷無奈地苦笑了起來。

自以為鼓足了所有勇氣,信心滿滿地面對這份感情,下定決心不管我和他之間有多少懷疑和不確定,我們都可以慢慢地瞭解,慢慢地交往,讓時間去打敗所有的懷疑和不確定。

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最大問題就是「時間」。

我該用什麼來打敗時間?

這個問題,連擁有千年智慧,幾乎無所不能的吳居藍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他才會故意尖刻地說出「又老又醜的你」這樣的話來傷害我,逼著我放棄。

理智上,我認同吳居藍的決定。既然未來是一條越走越窄的死路,註定會傷害到所有人,的確應該選擇放棄。

但是,感情上,我只知道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願意接受他非人的身分,他也不排斥我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子,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

 

夜色越深,風越涼,我卻像是化作了石雕,一直坐在視窗前,吹著涼風。

突然,我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一時間涕泗橫流、十分狼狽,不得不站起來去抽面紙。

擦完鼻子,我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還差十幾分鐘就凌晨四點了。

我竟然無知無覺地在視窗坐了六七個小時,難怪凍得要流鼻涕,可不知道我的哪根神經失靈了,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冷。

 

我靠著窗臺,看著窗外:月光下,龍吐珠花皎皎潔潔,隨風而動;七里香堆雲積雪,暗香襲人。

我想起了吳居藍慵懶地坐在花叢間,靜看落花翩躚的樣子,忍不住手按在心口,無聲地長嘆了口氣。

我不是吳居藍,沒有他的理智,更沒有他對人對己的冷酷。也許不管我再思考多久,都沒有辦法想清楚,究竟是應該理智地放棄,還是應該順心地堅持。

但是,相愛是兩個人的事,不管我怎麼想,吳居藍似乎都已經做了決定……

突然,我心中一動。

吳居藍逼我放棄,他放棄了嗎?

在說了那麼多冷酷的話,明知道會傷害到我後,夜不能寐的人只是我一個嗎?

 

刹那間,我做了一個孤注一擲的決定,把無法決定的事情交給了命運去決定——

如果我此時出聲叫吳居藍,他回應了,那麼就是命運告訴我,不許放棄!如果他沒有回應,那麼就是命運告訴我,應該……放棄了!

我把頭湊到窗戶前,手攏在嘴邊,想要叫他。可是,我緊張得手腳發軟,心咚咚亂跳,嗓子乾澀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真的要把我的命運、我的未來都壓在一聲輕喚上嗎?

萬一、萬一……他早已熟睡,根本聽不到,或者他聽到了,卻不願意回應我呢?

我深吸了幾口氣,才略微平靜了一點。

 

恐懼糾結中,我鼓足了全部的勇氣,對著窗外的迷蒙夜色,輕輕地叫:「吳、吳……吳居藍。」因為太過忐忑緊張,我的聲音聽上去又沙又啞,還帶著些顫抖。

本來,我以為我要經歷痛苦的等待,才有可能等到一個答案,結果完全沒有想到,我的聲音剛落,就聽到了吳居藍的聲音從樓下的窗戶傳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滿面驚愕地愣住了。

一下子後,我一邊捂著嘴,激動喜悅地笑著,一邊癱軟無力地滑倒,跌跪在了地上。

我趴在地板上,瑟縮成一團,雙手捂住臉,眼淚無聲無息地洶湧流下。

你在樓下,憑欄臨風。

我在樓上,臨窗望月。

兩處斷腸,卻為一種相思。

你讓我放棄?

不!我不放棄!

 

我正在欣喜若狂地掩面低泣,吳居藍竟然從窗戶外無聲無息地飛掠了進來。

他看到我跪趴在地板上,立即衝過來,摟住我,「你哪裡不舒服?」

我抱著他,一邊搖頭,一邊只是哭。

他不懂,我不是不舒服,而是太開心、太喜悅,為他的心有掛礙,為他的牽腸掛肚。

他摸了一下我的額頭,沒好氣地說:「你發燒了!現在知道難受了,吹冷風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多想想?」

看我一聲不吭,一直在哭。他拿起我的手,一邊幫我把脈,一邊柔聲問:「哪裡難受?」

我搖頭,哽咽著說:「沒有,哪裡都不難受。」

他不解,「不難受你哭什麼?」

我又哭又笑地說:「因為你聽到了我的叫聲,因為你也睡不著……」

吳居藍似乎明白了我在說什麼,神色一斂,眉目間又掛上了冰霜,收回了替我把脈的手,冷冷地說:「重感冒。」

他抱起我,把我放到了床上,替我蓋好被子,轉身就要走。

我立即抓住了他的手,紅著眼睛,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他冰冷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無奈地說:「我去拿退燒藥。」

我放開了手,他先把窗戶全部關好,窗簾全部拉上,才下樓去拿藥。

 

一會兒後,他拿著退燒藥上來,給我倒了一杯溫水,讓我先把藥吃了。

他把電子溫度計遞到我嘴邊,示意我含一下。

幾秒後,他拿出溫度計,看了一眼顯示的數位,皺了皺眉頭,對我說:「你剛吃的藥會讓你嗜睡,好好睡一覺。」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藥效,還是因為發燒,全身開始虛軟無力,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我漸漸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穩,從頭到腳、從內到外,一直很痛苦。一會兒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炙烤,熱得全身冒煙;一會兒像是掉進了冰窖,凍得全身直打哆嗦。

暈暈沉沉中,感覺到一直有人在細心地照顧我。我大腦黏糊糊一片,完全沒有思考的力氣,想不清楚他是誰,卻無端端地歡喜,似乎只要他在我身邊,就算我一直這麼痛苦地時而被火烤,時而被冰凍,我都心甘情願。

 

————˙————˙————

 

我睜開眼睛時,屋內光線晦暗,讓我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吳居藍坐在床旁的籐椅上,閉目假寐。我剛掙扎著動了一下,他就睜開了眼睛。

我的嗓子像是被煙薰火燎過,又乾又痛,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吳居藍卻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把一杯溫水端到了我嘴邊。

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下去,乾渴的感覺才緩和了,卻依舊覺得嗓子火辣辣得痛,再結合頭重腳輕、全身酸軟無力的症狀,看來我這次的感冒真的不輕。

我聲音嘶啞地說:「怎麼會……這麼嚴重?」

吳居藍譏嘲:「泡了一夜海水,又吹了一夜冷風,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沒燒成肺炎已經算你運氣好了。」

他拉開了窗簾,我才發現外面豔陽高照,應該已經是中午。

吳居藍問:「餓了嗎?我熬了白粥。」

「不、要。」我暈暈沉沉,十分難受,沒有一點胃口。

 

吳居藍走到桌邊,打開瓦罐,盛了一小碗薄薄的粥,「稍微喝一點。」

我不願拂逆他,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我一邊慢慢地喝著粥,一邊偷偷地看吳居藍。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可面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一絲疲憊。

我喝完粥,對吳居藍說:「你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我從小到大身體特別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會很快就好。」

吳居藍靜靜地盯了我一下,沒有搭理我,轉身端起一個碗,遞給我,「吃藥。」

竟然是一碗黑呼呼的中藥,我聞著味道就覺得苦,剛想說「感冒而已,吃點西藥就行了」,突然反應過來,我又沒有去看中醫,哪裡來的中藥方子?

我試探地問:「你開的藥?」

吳居藍淡淡應了聲「嗯」。

我再不喜歡吃中藥,也不敢嫌棄這碗藥了。我捧過碗,嘗了一口,立即眉頭皺成了一團,實在是太苦、太難喝了!但看看吳居藍,我一聲不敢吭,憋著口氣,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時,只覺得嘴裡又苦又澀,立即著急地找水喝。

吳居藍站在床邊,拿著水杯,冷眼看著我,就是不把水遞給我。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水!」

他冷冷地說:「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以後就長個記性,下次還開著窗戶吹冷風嗎?」

我懷疑那碗中藥那麼苦,是他在故意懲罰我,但什麼都不敢說,乖巧地搖頭,表示以後絕不再犯。

他終於把水杯遞給了我,我趕緊喝了幾口水,把嘴裡的苦味都咽了下去。

吳居藍說:「藥有催眠作用,你覺得睏了,就繼續睡。」

我躺了一會兒,覺得眼皮變得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再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睡得十分踏實。

 

————˙————˙————

 

睡醒了就吃飯吃藥,吃完了就再睡。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醒來時,除了身子還有點酸軟、嗓子還有點不舒服外,差不多已經全好了。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身體比大頭和神醫還好,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也好得很快。

我瞇著眼睛,悄悄地看吳居藍。他坐在床旁的籐椅上,大概覺得有些無聊,捧著一本筆記本,拿著幾隻鉛筆,在上面塗塗抹抹。

我雙手一撐,坐了起來,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吳居藍。

他瞟了我一眼,看我能照顧自己,低下了頭,繼續塗塗抹抹。

我放下水杯,笑問:「你在畫畫嗎?畫的什麼?」

吳居藍一聲不吭地把手裡的筆記本遞給我。我笑著接過,一頁頁翻過,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

吳居藍畫了三張素描圖,全是我和他,只不過是不同年齡的我和他。

第一張是現在的我和吳居藍。我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就是一個男子在照顧年輕的戀人,透著溫馨甜蜜。

第二張是十幾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憔悴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兒子在照顧母親。

第三張是幾十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雞皮鶴髮、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孫子在照顧祖母。

只是黑白二色的素描圖,但吳居藍的繪畫技巧十分高明,每幅圖都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讓人如同在看真實的照片。

 

我看完最後一張圖後,面色蒼白地抬起頭,盯著吳居藍。

他的理智,總是讓他在溫柔之後變得很冷酷。如果每一次對我的好是不小心給了我理由去堅持對他的感情,他一定會立即再做一些事情來傷害我,給我更多的理由去放棄這份感情。

雖然明明知道,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對我無情,但是,我的心依舊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鮮血淋漓得疼痛。

我心情沉重地伸出手,想把筆記本遞還給吳居藍。

他淡淡瞥了一眼,沒有接,面無表情地看向我,「這三幅圖畫的都是你,送給你了。」

我緊緊地咬著唇,拿著筆記本的手在輕輕地顫著。

他視而不見,站起身,冷淡地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你換件衣服就能下來吃了。」

 

等他走了,我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猛地垂落,筆記本「啪」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抱著膝蓋,縮在床上,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顫。三張栩栩如生的圖畫比任何語言都更有殺傷力,他逼著我去看見未來的殘酷,提醒我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不可能因為愛情,更不可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和感動而改變。

我盯著地上的筆記本,很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它,但是,現實就是不論如何逃避都遲早會發生的事實。

我咬了咬牙,猛地彎下身子,把筆記本從地上撿了起來。

吳居藍,如果這就是你要我看清楚的未來,我會仔仔細細地看清楚!

 

我克制著自己的恐懼和抗拒,翻開了筆記本,慢慢地把三張圖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仍然沒有看清楚,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不敢直視圖畫裡的自己,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在害怕,那就再看一遍!

……

我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三張圖。

來來回回、反反覆覆,我就像真的被這三張圖帶進了時光的長河中,青年、中年、老年……時不我待、流光無情,我垂垂老矣,他朗朗依舊。

我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想著每一幅圖。

很久後,我突然下了床,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每張圖的空白處寫下了一段話。

放下筆,我腳步輕快地走進浴室,決定沖個熱水澡。

把一身汗漬都洗乾淨後,就好像把一身病菌都沖掉了,感覺全身上下一輕,整個人都精神了。

我吹乾頭髮,把長髮編成辮子,仔細盤好,換上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戴了一條自己做的項鍊,項墜就是吳居藍送我的那顆黑珍珠。

因為面容仍有病色,我塗了BB霜,擦了蜜粉,還上了點腮紅,讓自己看上去氣色好一點。

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自我感覺還不錯後,我拿起筆記本,下了樓。

 

————˙————˙————

 

窗外夜色深沉,窗內燈火通明。

吳居藍坐在飯桌前,安靜地等著我。

他下樓時,天色仍亮,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小時,等得天色盡黑、飯菜涼透,他卻沒有一絲不耐煩。

我停住了腳步,站在院子裡,隔窗看著他。

他抬眸看向了我,我相信他肯定設想過我的各種反應,卻怎麼想都沒有想到,我的滿血復活能力那麼強,才被狠狠打擊過,就又神采奕奕、明媚鮮亮地出現了。

他表情明顯一怔,我朝他笑了笑。

 

我走進廚房,坐到他旁邊的座位,把筆記本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

我平靜地說:「你送我的三張圖我已經都認真看完了,做為回贈,我送你三句話。」

我把筆記本推到了他面前,他遲疑了一下,打開了筆記本。

三幅圖、三句話。

每句話都端端正正地寫在每幅圖的空白處。

第一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第二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第三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吳居藍一一翻看完,眉頭緊蹙,疑惑地看向我,不明白我的話和他的圖有什麼關係。

我往他身邊湊了湊,低下頭,一邊毫不迴避地翻看著三張圖,一邊說:「三張圖,都是我身體不好,虛弱無力,最需要人照顧時。第一張,我正青春明媚時,你在。」

我翻到第二張圖,「我人到中年,容顏枯萎時,你在。」

我翻到第三張圖,「我人到老年,雞皮鶴髮時,你仍在。」

我抬頭看著吳居藍,輕聲說:「你知道嗎?有四個字恰好可以形容這三張圖表達的意思——不離不棄!」

吳居藍被我的神發揮給徹底震住了,呆滯地看了我一下,剛想要開口反駁,我立即說:「我知道,你本來的意思不是這個!但寫下了《先知》的紀伯倫說過『如果你想瞭解他,不要去聽他說出的話,而是要去聽他沒有說出的話』。你潛意識畫下的東西才是你最真實的內心,不管我什麼樣,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完全沒有想過對我棄之不顧。」

向來反應敏銳、言辭犀利的吳居藍第一次被我說得張口結舌。

我輕輕拍了下筆記本說:「不離不棄,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愛情誓言,謝謝你!我對你的愛情誓言是三句話,借用了古人的詩歌!」

我笑了笑說:「古人的東西,你肯定比我清楚!我的意中人在河水那一方,逆著水流去找他,道路險阻又漫長,順著水流去找他,他彷彿在水中央。不管是逆流、還是順流,他總是遙不可及,可望而不可求。」

我對吳居藍做了個鬼臉,「不過,沒有關係!他已經許諾了對我不離不棄,他會等著我,直到我克服他給我設下的所有艱險,走到他身邊。」

吳居藍表情驚愕、目光鋒利,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

我寸步未讓,一直和他對視。

我並不是那種「為了愛情就可以拋棄自尊、不顧一切」的女人,也不是那種「就算你不愛我,我也會默默愛你一輩子」的女人。如果我真的愛錯了人,就算要承受剜心剖腹之痛,我也肯定能做到你既無情、我便休!

但是,你若不離不棄,我只能生死相隨!

 

很久後,吳居藍扶著額頭,無力地嘆了口氣,喃喃說:「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怪物,還是我是怪物?」

我仔細想了想,認真地說:「大概都是!你沒有聽過網路上的一句話嗎?極品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的!」

吳居藍被我氣笑了,「沈螺,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有本事厚著臉皮曲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我厚著臉皮說:「不是曲解,而是我蕙質蘭心、冰雪聰明,看透了你不願意說出,或者不敢說出的話!」

我指著第三張圖中雞皮鶴髮、蒼老虛弱的我,理直氣壯地質問:「你畫這些圖時,可有過一絲拋棄我的念頭?一絲都沒有!在你想像的未來中,就算我變得又老又醜,行動遲緩、反應笨拙,你依舊在照顧我、陪伴我!」

吳居藍垂眸盯著圖,一聲不吭,眼眸中漸漸湧起很深切的悲傷。

我也盯著圖看起來,不再是從我的眼中,看到總是不老的他,而是從他的眼中,看到日漸衰老、臥於病榻的我。

我心中彌漫起悲傷,低聲問:「畫這些畫時,很難受吧?」

吳居藍抬眸看著我,眼神很意外。

我說:「你逼著我面對未來時,自己也要面對。看著我漸漸老去,甚至要親眼看著我死亡,卻什麼都做不了,肯定很難受吧?」

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時,我固然要面對時間的殘酷,承受時間帶來的痛苦,他又何嘗不是呢?我們倆的痛苦,沒有孰輕孰重,一定都痛徹心扉。但是,時間上,他卻要更加漫長。死者長已矣,生者尚悲歌!

吳居藍的神情驟變,明顯我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我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吳居藍不言不動,看著窗外,卻目無焦距,視線飄落在黑漆漆的虛空之中。

很久後,他收回了目光,凝視著我,開口說道:「愛一個人應該是希望他過得快樂幸福。你很清楚自己時間有限,短暫的陪伴後,就會離開我,給我留下長久的痛苦,為什麼還要堅持開始?你的愛就是明知道最後的結果是痛苦,還要自私地開始嗎?」

他的聲音平靜清澈,沒有一絲煙火氣息,就像數九寒天的雪花,無聲無息、漫漫落下,卻將整個天地冰封住。

我著急地想要說點什麼,否定他的詰問,可是心裡卻白茫茫一片,根本想不出來能說什麼。

一直以來,我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著吳居藍的非人身分,他不同於人類的漫長壽命和不老容顏,問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我一直忽略了從他的角度出發,考慮他的感受。

我對他而言,也是非我族類,是個異類,和他強橫的生命相比,我還有可怕的弱點——壽命短暫、肉體脆弱。當我思考接受他要承受的一切時,他也必須要思考接受我要承受的一切。

我總是想當然地覺得接納他,我需要非凡的勇氣,甚至自我犧牲,可實際上,他接納我,更需要非凡的勇氣,更需要自我犧牲。

吳居藍的神情恢復平靜淡然、波瀾不興的樣子,溫和地說:「吃飯吧,把你的身體先養好!」

 

---本文摘自《那片星空,那片海》一書,野人文化

 

那片星空,那片海(上下卷)

《步步驚心》《大漠謠》作者、影視製作人 桐華
2015最新夢幻愛情小說
一個桐華最珍愛的故事,一個星空與海的美麗邂逅!

★獨家收錄:創作歷程〈繁體中文版後記〉★


愛與被愛,奉獻與接受,
面對生死時,究竟該如何抉擇?
星之彼端,海之彼岸,讓彼此相連的
是我倆不離不棄、披荊斬棘般的愛情

【人物介紹】

沈螺

「海螺小棧」女主人。從小父母離異,先跟著媽媽,後來跟著爸爸生活,最後被爺爺接回海島扶養長大,喜歡看電視偶像劇,養成自我獨立又有點天真的個性。在知道爺爺癌症末期,毅然辭了工作回家陪伴爺爺最後一段日子。為了和吳居藍相戀而經歷許多艱難的抉擇……

 

吳居藍

在沈螺爺爺過世後突然出現在沈家門口的男子,後被沈螺收留,因廚藝好成為民宿伙計,為了招攬客人,表演失傳已久的唐朝斫膾廚藝而使民宿聲名大噪。他身世成謎,不會用現代電器,卻寫了一手勘比王羲之的好字,懂醫術、建築,還會做古琴、彈琴、吟詩……但,他不是穿越人士。

 

周不聞

李大頭,原名李敬,一開始為處理沈家遺囑的律師,其實為了避嫌,後來才跟江易盛一同跟沈螺相認,與江易盛同為沈螺少年時代最好的朋友,少年時曾跟沈螺告白,但來不及知道沈螺的回應後就離開海島。再回來似乎對沈螺別有目的……

 

江易盛

跟沈螺、周不聞為少年好友,因為家族長期有遺傳性的精神疾病,從小立志當醫生也希望能找到治療的辦法。現在在海島上唯一的醫院當醫生,在知道沈螺被搶之後,幫忙沈螺處理後續的情況。

 

巫靚靚

本來為江易盛所待的海島醫院來的國外交流醫生,實際上為侍奉Regulus 的女巫後人。後與江易盛相戀。

 

Violet

巫靚靚的奶奶,Regulus 企業的主事者,侍奉 Regulus的女巫。 

作者簡介
桐華

桐華

作家、影視製作人。生於中國西北,畢業於北京大學,現定居香港,被讀者譽為「燃情天后」與「中國古典言情第一人」。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她從小看慣的景色,嚮往著「小橋流水人家」,工作後索性跑到南方,領略一番芭蕉夜雨、薄暮昏冥。一直覺得人生不管是「大江東去,浪淘盡」,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都該體會經歷。喜歡沉浸在各色的文字世界中,從古龍到席絹,從《紅樓夢》到《百年孤寂》,來者不拒。

著有《步步驚心》(增訂版)、《大漠謠》、《雲中歌》、《長相思》、《曾許諾》、《最美的時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半暖時光》等,以上皆由野人文化出版。

影視劇作品:《金玉良緣》、《抓住彩虹的男人》、《偏偏喜歡你》。

 

本文出處。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熱門文章
跟團旅遊比自由行棒!妹子試過一次就愛上:理智線不會斷裂
跟團旅遊比自由行棒!妹子試過一次就愛上:理智線不會斷裂

TVBS新聞網

香港歌手黎明詩驚傳病逝 婚後曾一度淡出演藝圈
香港歌手黎明詩驚傳病逝 婚後曾一度淡出演藝圈

CTWANT

台9線南迴公路自小客車失控撞餐廳門柱 車上1對男女傷重不治
台9線南迴公路自小客車失控撞餐廳門柱 車上1對男女傷重不治

記者爆料網

竹北咖喱名店爆多位客人拉肚子 衛生局說話了
竹北咖喱名店爆多位客人拉肚子 衛生局說話了

記者爆料網

寶林茶室奪2命!他疑惑「竟沒有員工中毒」 PTT揭餐飲內幕
寶林茶室奪2命!他疑惑「竟沒有員工中毒」 PTT揭餐飲內幕

中天新聞

台南角頭公司又被開槍!槍手原欲掃射50槍卻糗「卡彈」 警急逮4嫌
台南角頭公司又被開槍!槍手原欲掃射50槍卻糗「卡彈」 警急逮4嫌

記者爆料網

好天氣沒了!連5天「全台炸雨」猛變天 雨最大時間曝
好天氣沒了!連5天「全台炸雨」猛變天 雨最大時間曝

TVBS新聞網

GENBLUE幻藍小熊演出「練習生即地獄」!平均瘦5公斤 韓式震撼教育內幕公開 
GENBLUE幻藍小熊演出「練習生即地獄」!平均瘦5公斤 韓式震撼教育內幕公開 

LIFE生活網小編

超噁!台中知名控肉飯「豬肉堆路邊」小鳥站五花肉啄食
超噁!台中知名控肉飯「豬肉堆路邊」小鳥站五花肉啄食

記者爆料網

寶林茶室「清庫存」害死人?台南女苦主曝巧合:遷店前剩4道菜可點
寶林茶室「清庫存」害死人?台南女苦主曝巧合:遷店前剩4道菜可點

中天新聞

快訊/「寶林茶室」禍首曝光!衛福部專家會議推測「這毒素」或成元兇
快訊/「寶林茶室」禍首曝光!衛福部專家會議推測「這毒素」或成元兇

中天新聞

12生肖上半年運勢一次看 屬龍貴人運超旺
12生肖上半年運勢一次看 屬龍貴人運超旺

中天新聞

桃園男登山不慎滑落山坡成冰冷遺體 忠犬護屍4天3夜讓人動容
桃園男登山不慎滑落山坡成冰冷遺體 忠犬護屍4天3夜讓人動容

記者爆料網

直擊/中市焢肉飯食材露天放  網「Google街景都有  業者似乎習以為常」
直擊/中市焢肉飯食材露天放  網「Google街景都有  業者似乎習以為常」

記者爆料網

見面會「門票滯銷」!主辦宣布李多慧高雄場取消 認:時間人力太困難
見面會「門票滯銷」!主辦宣布李多慧高雄場取消 認:時間人力太困難

中天新聞

全台變天!大雷雨「南往北狂炸」連下5天 午後1地雨勢最猛
全台變天!大雷雨「南往北狂炸」連下5天 午後1地雨勢最猛

TVBS新聞網

寶林2死!台大醫喊避免「這種飯、麵」重複加熱 米酵菌酸更猛爆
寶林2死!台大醫喊避免「這種飯、麵」重複加熱 米酵菌酸更猛爆

TVBS新聞網

寶林茶室粿條好毒!民眾不敢吃 醫師曝這2種食物更要注意
寶林茶室粿條好毒!民眾不敢吃 醫師曝這2種食物更要注意

CTWANT

好市多299元「滅蚊神器」超好用!網曝唯一缺點:蚊子炸到無全屍
好市多299元「滅蚊神器」超好用!網曝唯一缺點:蚊子炸到無全屍

中天新聞

粿條「變黃變滑」趕緊扔了!專業廚師曝分辨關鍵:裡面一堆細菌
粿條「變黃變滑」趕緊扔了!專業廚師曝分辨關鍵:裡面一堆細菌

TVBS新聞網

81
0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