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看見鬼的那些日子:試膽大賽,在鬼面前說故事....

細數看見鬼的那些日子:試膽大賽,在鬼面前說故事....

幼獅文化 2015-05-20 13:32

看見鬼的那些日子           ◎王幼華

一、

在安心路「鴻鑫醫院」的腦科診療室裡,回來複診看檢查結果的雜貨店老闆蕭金田,跟戴著銀框眼鏡的醫生說:

「那個瘤跟以前打拳擊有沒有關係――」

「沒關係。」

「被打幾百下,一場比賽下來。」

「沒關係。」

「真的齁。」蕭金田伸手摸摸地中海禿的腦袋。

「……」

「醫生啊,人遲早會變成鬼。」

「對啊,早晚的事。」

「變成鬼之前,會遇到許多鬼。」

「不要太擔心,沒有那麼容易。」

「那個瘤――」

「會壓迫到一些視神經了,你看這個圖。」

面無表情的醫生,用手指著桌上立著的黑白顯示器說。

「這是我的大腦?看攏無,太亂了,真的是頭殼有問題。」

「大腦枕葉腫瘤,你可能會看不到一些東西。」

「真的喔,在後面的腦,難怪我看旁邊都要頭轉過去。」蕭金田把頭轉向左邊,再轉向右邊。

「左邊右邊都變很小齁?」醫生說。

「對啊,要整個頭轉過去。」

「瘤還很小,一點點,先觀察一兩個月,再來商量要怎樣處理。」醫生點點頭,推一推眼鏡說。

「這樣啊?我整天昏昏,一直看到怪怪的東西。」

「怪怪的東西﹖」旁邊胖胖的護士說。

「有嗎?會齁。」

「不好意思說,醫生旁邊好像就站著一個人。」

「……」

「要說嗎?」

「不用,不用。會有一些幻覺,只是幻覺,沒有關係。一定會幫你好好處理的。」

醫生轉過臉,開始在鍵盤上打字,一面滑動滑鼠,輸入看診的資料。

蕭金田向穿著髒兮兮藍色病患服,光頭,臉色憔悴的鬼擠擠眼。

那有點年紀的鬼,有禮貌的向他回禮,鞠躬。

護士臉色難看的瞪瞪他,挪了挪身體。

「現在處理還早了點,再安排時間。」醫生盯著螢幕說。

「真的,不能馬上醫喔,很苦耶。」

「蕭先生,醫生會開藥給你,如果要開刀或者放射治療,也要排時間。」護士說。

「吃藥會好喔﹖」

「會改善,再觀察。」

「放心,會給你最好的藥,特效藥,真的要開刀,會跟你講。」

「下一位了。」

「能不能喝酒,什麼不能吃,什麼可以吃,也要講一下。」

「酒不要喝最好,你沒有吃菸、吃檳榔吧﹖」

醫生轉身,抽掉顯示器上他的大腦片子,插上另外一張。

「我早上七點就來排,十一點才看到,坐沒三分鐘。」

「……」

醫生專心看著螢幕上另一位病患的片子。

蕭金田雙手扶著膝蓋,揉了揉,慢慢的起身,走出診療間,拿著健保卡,準備去繳費,領藥。

領藥的人很多,抽了張號碼紙,電子看板上的號碼顯示,還有二十幾號才輪到,他走到一排椅子那兒坐下來。

三排塑膠椅子上,坐著幾位病殃殃的人,陪伴在旁的家屬,臉色都很暗淡。

椅子旁邊站著兩個年紀很大的婦人鬼。她們頭髮灰白,眼眶四周顏色暗褐,表情木然。

「你們也在等。」

兩個鬼點點頭。

蕭金田看看等著領藥的人,不知道哪一個病比較重。要死的人不一定是年紀大的,或者坐在輪椅上的。

「功夫不夠,看不出來哪一個先。」

「你過一陣子,就看得出來了。」一個鬼說。

「真的啊?」

「有的不是要他命的,只是要讓他生病、倒楣而已。投胎的另外找人,每個人都有冤親債主。」

「這樣啊?」

「醫生身邊的那個就是,害死很多人。」

「他很年輕啊,三十多歲的樣子。」

「害死還好,半死半活,騙家屬什麼腦瘤特效藥,給人亂用,藥商推薦的,賺很多錢,一點用也沒有。」

「沒有報完冤仇就去投胎,也不甘願。」

「這樣啊?」

「不甘願!」婦人鬼用怨氣很深的聲調說。

「這樣啊?」

「欺負我們這些沒讀書又沒錢的人,有的醫生真惡質。」

「敢有鬼會報恩,感謝恩人的?」蕭金田說。

聽了這話,兩個女人用著凌厲的眼神看著他,蕭金田轉過頭,假裝沒什麼事。

 

二、

蕭金田看看牆壁上的鐘,晚上十點二十了,打了呵欠,外面有點飄雨,再十分鐘決定要關門了。

後湖里這個地方雖然偏僻,人口還不少。他的「鄉親平價中心」開了快二十年,生意不錯。最近附近開了間便利商店,還是競爭不過他。那個店只做一些小生意,年輕人會去而已;婚喪喜慶、大拜拜什麼的,大部分的人還是會跟他買東西。菸啊酒的,一叫就是幾十條,幾十箱的,選舉的時候更多,里長、代表、縣議員什麼的,都會要他辦。不過賒欠的人也多,收帳比較困擾。

「淑枝,你先去睡吧。」

他跟坐在藤椅上打瞌睡的太太說。

淑枝醒過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撐起身子,慢慢走到樓上去。不一會就聽到她在罵孫子阿明和詩雯的聲音。

「趕快去睡!玩電動,兩個整晚都在玩電動。」

蕭金田轉頭看向電視,以前都看政論性節目,生病後就轉看宗教臺,「法界慈音」這個節目還不錯,沒有賣膏藥、賣寶石、手鍊雜七雜八的。現在正在播一位和尚說法,這和尚有些道理說得很不錯:

「人到了臨終的時候,不要遲疑,趕快走,趕快走。阿彌陀佛在等待接引你,別讓人家等,子孫在那邊等你,好幾天都不走,大家都辛苦。」

這個和尚臉孔表情似笑非笑,要哭不哭,聽說道行很深。

「人走到最後關頭,要乾脆,早點到西天成佛,趕快死,趕快死……」

這和尚竟然叫人趕快死,真是有趣。說實在,醫院很多插管的,氣切的,戴呼吸器的,已經神智不清了,只剩一點氣,不死,也真折磨活著的人。

有個女人走進來,蕭金田抬起眼,有點迷糊了,這女人來過幾次。雖然留著短髮,穿著保險公司制服式的套裝,臉上濃妝豔抹的,粉味十足,但那只是矇騙世人眼目的。

「老闆,我買奶粉,奶粉有嗎?」

「有啊,怎麼沒有,要什麼牌子,在那邊,自己看。」

女人走過去,到架子旁,仰起頭,很專心的看排在架子上的奶粉。

蕭金田看出來了,她的臉孔慘白,兩眼一大灘黑暈,頭髮又黑又長又亂,胡亂的披在臉前,活像海邊一叢叢的林投樹。她身上穿著蓬鬆的白色的長衫,走路輕飄飄的。那才是她真的本像,很多鬼都這樣,假裝是各行各業的人,混在人群裡。

「你怎樣還不肯去投胎?」

「蛤?什麼。」

「我講你啊――這麼多年了,還在遊蕩。」

那女人手裡拿了一罐奶粉,看著蕭金田,好一會,才慢慢的說:

「我也不知影耶。」

「你也不知影?」

一個男人走進來,年紀很輕,頭髮染了半戳鐵紅,脖子掛著閃閃的金項鍊,上身穿花襯衫,底下是黑色緊身褲,嘴裡哺著檳榔,上下牙齒都是褐色的:

「好了嗎?怎麼這麼久。」

「好了,好了。」

「老闆,不好意思,這麼晚了。她要買奶粉,找了好久,只有你這邊有開。」

「沒關係,沒關係。」

「怎麼只買一罐,老闆幫我拿一箱放到車上去。」

「太多了啦。」

「哪裡多,剛剛好而已。」

「你是許厝的齁?看起來面熟,面熟。」

「對啊,老闆你知道啊,許金土是我阿祖。」

「歐,對嘛,我就說。你那邊現在不得了,土地重劃,以前一坪三千,現在十萬。」

「那時三千還沒人要,現在十萬買不到。」

「發財,你們都發財。」

「還好啦,來,老闆,這是五千,不用找了。」

「歹勢啦,少年人,有氣魄。」

蕭金田幫他們扛了一箱奶粉,放到門外嶄新的BMW車上。那女人回過臉,朝他笑笑。

「老闆再來找你聊天喔――」

「好、好、好。」

兩人坐上車,蕭金田為他們關上車門。

「感謝少年大的,感謝。」

蕭金田朝著暗黝黝的車窗,深深鞠躬,車的引擎「轟隆、轟隆」的響起,向前衝去。

許家的名聲不好,男人吃喝嫖賭,偷雞摸狗,竟然因為土地翻身,變成大富翁。大家都在說,很快會被奧子孫敗光,這個年輕人身邊竟然沒有其他鬼跟著,大概是這個女的牽上了他,其他的就不敢靠近了吧。

蕭金田看看四周,街上只有零星的幾個影子在哪兒飄來盪去,他走回店裡。打了個呵欠,按下電動門,準備上樓睡覺。

 

三、

興樂宮的王爺祭典熱鬧進行,附近十幾庄的信徒,按照往例都來參加。放供品的桌子,沿著馬路排了三、四百個,祭神、普渡的供品,雞、鴨、魚、肉、水果、餅乾,有葷有素,各色各樣很是豐盛。為祭典搭的主壇前面有個舞臺,道士們正在焚香祝禱,誦唸祝文。主祭者的聲音由音響播放出來「呢尼嘍嘍,咿咿嗚嗚」忽斷忽續,忽高忽低,飄盪在半天空。蕭金田和太太跟眾人一樣,虔誠的拿著香枝,跟著一起拜。

「差不多了。」淑枝說。

「煞尾了。」蕭金田說。

「午時了。」一位笑意盈盈的婦人說。

「金田兄,聽說你的大腦莫好厚?」抓魚的李仔說。

「不是腦,是眼珠,嚄,透視喔,會穿過去。」蕭金田說。

「真的假的,小姐裡面穿什麼,都給你看光光。」一位阿伯說。

「對、對、對,你不要以為很好康,看久人很虛。」蕭金田說。

「哈哈哈,愛說笑。」阿伯張開沒有幾根牙齒,褐色的嘴巴,笑仰了頭。

「看到水的,加減看,看到大部分的都很醜,看到人很艱苦。」蕭金田滿臉愁容,一面說一面按著胸口。

「嫂子是這樣嗎?」抓魚的李仔說。

「腦有病,要開刀啦。」淑枝說。

「真的齁,金田兄還會說笑,真了不起。」阿伯說。

「沒有要怎樣,什麼神也拜,中藥、西藥也吃,人報什麼就吃什麼,符仔吞六、七張。」蕭金田說。

「神要拜,刀要開也要開。」婦人好意的說。

「是啊。」蕭金田攤攤手說。

祭儀結束,大家放下香,準備收拾一些祭品回去和家人食福。忽然興樂宮的頭人樹仔,站上了舞臺,拿起麥克風,聲調高昂的說:

「各位善男信女,大家好,大家看過來這邊。」

眾人停下手,抬起頭來。

「出身本鄉本土的萬金醫院院長,也是興樂宮王爺最誠心的信徒――林國忠董事長,現在親身來到現場,要跟大家問一下好,請大家拍手歡迎。」

頭人樹仔旁邊站著幾個人,其中有一位穿西裝的人比較沒見過,那人看起來很有派頭,不像這裡的人那麼土質。

「今年才有回來,又要選舉了是嗎?」阿伯說。

「在臺北賺很多錢,樓仔厝好幾間。十幾年前很熱心,還當過宮裡的董事。」抓魚的李仔說。

「那是要選省議員,選到就很少看到人。聽說這次想回來選立法委員,開始在走場了。」在廟口賣香腸的胖子說。

「聽說伊老母生病,平常沒有管,死了,出殯才回來。」蕭金田說。

「伊大兄、二兄處理就好,母子不合啦。」淑枝說。

「對啦,你們後湖社區的有去幫忙。」抓魚的李仔說。

「鄉長發動的,去幫忙才有經費補助。」婦人說。

「去伊的百貨公司,相識的加減有打折。」淑枝說。

「各位鄉親飼大、藍鄉長、游議員、陳主任委員大家午安,我是林國忠,真正出身海埔的子弟。這幾年在臺北為臺灣打拚,卡少回故鄉,但是日日夜夜都在想念阮的家鄉,今天回來看到故鄉有很多進步,要感謝鄉長、議員爭取那麼多經費……」董事長說。

「怨歎伊老母又找那個老兵仔,見笑。」阿伯說。

「又找那個老兵仔是怎樣,伊老爸就死啊,一個查某要帶五個孩子,要怎要生活,親戚又不幫忙。」婦人說。

「老兵仔人不壞,好鬥陣。」抓魚的李仔說。

「做人很客氣,我認識他,古意人,沒某的,沒子孫。」賣香腸的胖子說。

「再沒多久就要選舉了,大家要注意對岸來的東西,伊的東西沒有檢驗,什麼狂犬病,漢他病毒,假酒,假菸,黑心食品百百種,人吃多了一定會生病。」董事長用著慷慨激昂的聲調說。

蕭金田看到有一個小鬼騎在他的頭上,這小鬼頭光光,中間留了一撮黑毛,臉色青黑,肥胖的身體穿個肚兜,不停的在他頭上、身體上爬來爬去。

「伊厝沒有老兵仔幫忙,哪裡有今天,伊兄弟姊妹都不錯了,有讀書,你看在街上兩間店面。」阿伯說。

「對?老兵仔死了嚄。」抓魚的李仔說。

「死五、六年,伊兄弟幫忙辦喪事,講跟伊故鄉的人有聯絡。」賣香腸的胖子說。

「伊兄弟很感恩啦,不會說忘記恩情啦。」抓魚的李仔說。

王爺的祭典,有天兵天將守衛,沒有鬼敢進來。那些鬼要等到法師說開始普渡的時候,才允許他們進來享用供品。那,這個青黑色的小鬼到底是誰?趴在那裡拉扯院長的頭髮,因為風大,大家還以為頭髮飄起來,是強風吹的。院長皺著眉頭,歪著嘴,用力的說:

「今仔日,國忠對著王爺詛咒,一定會為地方打拚,不讓汙染的食品,有毒的衫褲,玩具,什麼狂犬病、SARS病毒那些有的沒的,來攻擊阮的故鄉。願望大家繼續支持國忠,牽成國忠。」董事長用感性的聲調說。

「喔喔。」底下一些人高聲喊叫呼應。

「大家給董事長拍拍手。」頭人說。

「您大家敢有看過青色的哪吒三太子?」蕭金田說。

「什麼?青色的。」

「哪有三太子?」

「歐,你們沒有看到啦。」蕭金田點點頭慎重的說。

 

四、

淑枝上樓之後,又慢慢走下樓梯。

兒子、媳婦上禮拜從桃園回來,跟他說感覺老傢伙怪怪的。深夜的時候,常常會和一個濃妝美豔的女人說話,那女人看起像保險公司什麼的。問他,他也不肯說。是說因為腦有腫瘤,會看到不乾淨的東西。但是多少會說一些,只有這個半夜來的女的,不肯多說。

「不是有女人來拐他吧,以前那個小鳳阿姨嗎?」

「還是要他保險?現在保也太慢了。」

「嚄,你爸爸那裡只小鳳阿姨,還一個死了先生的,一個做美容的,幾年前還有一個越南的,現在沒有了。」

「糖尿病,沒辦法了,不敢假鬼假怪,簽保險卡有可能。」

「我會注意,到時候再看看。」

「現在詐騙的很多。」

淑枝靜靜地蹲在一二樓之間的樓梯上,聽老公在和什麼人說話。

「你來了。」

「是啊,找你抬槓,真的找不到像樣的人,了解我的,可以說話。」

「你這個朋友?」

「看不出來?」

蕭金田覺得很面熟,不知道哪裡見過。這男人一直側著臉,不和他面對面。粗硬的頭髮往上翹,穿著暗褐色單薄的衣服、褲子,打著赤腳,像是個小偷或是走江湖...

 

本文摘自幼獅文藝4月號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36期,更多精彩內容請上《幼獅》官方網站;《幼獅樂讀網》粉絲團。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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