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懿慧（專訪）
變裝皇后的日常，到底是何等模樣？由熱愛公益與志工服務的青年導演潘信安執導，公視紀實《雙面曹里歐》透過紀錄片形式，從導演的眼光與角度出發，揭開「變裝皇后」曹里歐多彩多姿的生活日常與藝術天分，探索每個人的人生價值，展開自我追尋的過程，活出自我？LIFE 生活網專訪導演潘信安，26歲年輕有為的青年，卻擁有無比的老靈魂。也許是紀錄片拍多了，在談吐間多了一份成熟，人生閱歷也更豐厚踏實。工作室選在新店隱密的城市一偶，記者居住亦在新店居住32年都不知道這一處，潘信安笑著說，我很喜歡這裡有眷村的感覺，當年海南島老兵退役下來之處，看看那鐵窗，是不是很美呢？
（圖／公視紀實）▲ 圖說：從「變裝皇后」日常踏上尋找自我之路？
選擇「變裝皇后」這個題材 找尋不一樣的自己
沒有生存的壓力，才能達成自我實現，找尋自己的路
導演潘信安表示，一般來說，創作選擇的題材，是必是對自己生抱持著某些疑問，或者抱著某一個題目想去追尋。過往拍片前，自己都很清楚題材可能是為了某個社會目標，或想做某件事而企劃，可以安排場次、預設事件，預算與拍攝狀態，約略3-5天，或者5-8天進行，好好跟著某一個題目，探索沒有機會碰到的事。但是，這一次拍攝「變裝皇后」，其實最初根本沒有想到用這個議題進行拍攝。
他接著說，剛好導演朋友在拍攝同志網紅「夫夫之道」時遇到「變裝皇后」曹里歐，里歐希望大家趕快來拍他。老實說，一開始去「妮妃雅」（曹里歐變裝後的名字）家時，根本完全沒有想到會拍他。潘信安說：「進入了妮妃雅家，他叫我們坐在他房間，牆壁上滿滿都是各種他自己做的衣服，而他則坐在小椅子上縫他的胸罩。我問他說：『你在幹嘛？』妮妃雅卻回『看不出來嗎？我在縫我的bra…』，我心裡想，他也太自我了吧？！」從那一刻開始，我發現到我遇到了，跟我極度不同的人。
（圖／公視紀實）▲ 圖說：沒有生存的壓力，才能達成自我實現，找尋自己的路。
潘信安提及，從小我在佛教家庭中成長，外在規範讓內在心靈上尋求寧靜，例如禮佛、靜坐的習慣，得以安靜下思考等。但做這些事，需要知道原因，規範才有意義，不能為了服從而服從。因此，當不知道為什麼要做，我就想問為什麼，很想要挑戰這些規範。他說，在慈濟服務時候，都會90度彎腰給對方東西，小時候不懂，覺得是教條就跟著做。直到長大到印尼當國際志工，幫對方扛20公斤的米等，獲得一個大大的擁抱，小時候那些為什麼要彎腰，突然得到了一些答案，感恩有機會奉獻，而不是施捨。「因為抱著這樣框架，一直在找自己，想要做不一樣的自己！」
里歐在實驗中學長大，那一種感覺就是『鬆』，潘信安說著。因為全人中學是一個很開放的環境，留著長頭髮，就好像是少女。那曹里歐媽媽面對這樣不一樣的兒子，是否經過一些掙扎？導演笑回：「里歐與媽媽互動，更是非常莫名其妙，就是一個相愛相殺的仇人。」、「其實，他媽媽也是一個瘋子。」兩人的關係，完全沒有掙扎，這就是他們最值得拍攝的地方。那是一種個體獨立的純粹感，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很自在！
（圖／公視紀實）▲ 圖說：里歐與媽媽互動，就是一個相愛相殺的仇人，媽媽直言：關於不一樣的兒子，為什麼要掙扎？
里歐媽媽的見解是，我的責任就是讓你安全長大，不談論生存的壓力。因為沒有生存的壓力，才能達成自我實現，找尋自己的路。他們兩者之間的關係，並不需要掙扎。當你問里歐媽媽這句話時，她看著你回：「我為什麼要掙扎？」一開始媽媽與他自己也沒有發現是同志，好像大家說是就是。
所謂的「鬆」，就是不需要對抗存在。像我自己，小時候電台主持人，常被說：老師走狗，因為太亮眼，被冠上有為青年的標籤，被霸凌、被討厭，常被說太自以為是，導致很害怕別人眼光，也很怕做不一樣的事。
那小時候遇到霸凌被欺負時，如何面對？
真的不需要過度壓抑！曹里歐：「天哪！你幹嘛理他們！」
因為家中篤信佛教，媽媽做任何服務遇到一些是非，透過佛教「那是你該面對的業，所以勇敢去面對業力，才能讓關係圓滿。」不結惡緣，結善緣，卻導致自己太過壓抑，熱臉貼冷屁股，那些時間過得很痛苦。想去討好別人，卻過度討好、壓抑，扭曲自己原本的樣貌。其實，可以跟人家不結惡緣，但不一定要討好。
像里歐過得很自我，卻不傷害別人，真的很難得。有些變裝皇后或者同志，因為以前被傷害，即便是現在很亮眼或張狂，卻帶有刺。當你因為被傷害過，所以要做自己，無形之中又傷害了另一些人，這樣就沒有那樣純粹。因為自己壓抑的討好，那一天里歐說：「天哪！你幹嘛理他們！」。在這個對談之中，因此找到這故事的有趣，必須是我來拍，否則會變成另外一個故事。我沒有對「變裝皇后」性別議題有獨特的興趣 但藉由我的角色，以及觀眾看起來的反差，兩個不同形狀撞擊在一起的火花。
（圖／公視紀實）▲ 圖說：因為自己壓抑的討好，里歐對自己說：「天哪！你幹嘛理他們！」。
如果問我，是不乖學生？潘信安說，問我的同學他們絕對說不是！但有為青年、得獎、社會公益、正向、年輕創業，十大傑出青年等，仍是我生命範圍之一。我身上這些標籤，指引我一直前進的動力。因為被鼓勵，得到正面的回饋，讓我向前走。當你得獎得到越多時，反而會問自己：「到底為了獎項還是掌聲而做？」
因為我知道怎麼做，才能獲得鼓勵，因此私底下會做一些很小的搞怪。例如，穿白色襪子通過學校檢查，然後進去學校再換上彩色襪子，在很小地方做一些突破。我們都在尋找自己的路上，看你用什麼價值觀來找尋。里歐一直有一塊勾著我，有人說是黑暗面，倒不如說心理邊界被打開。這個世界可以這樣想，這世界可以長這樣，這就是藝術家透過作品呈現，看完作品，你會想什麼事。《雙面曹里歐》這部紀錄片，教育廣播電台主持人的心得是：「里歐怎麼這樣敢？！」而朋友則提及：「妮妃雅最後很像英雄式的登場，彷彿這才是世界真實的樣子」。
（圖／公視紀實）▲ 圖說：朋友提及：「妮妃雅最後很像英雄式的登場，彷彿這才是世界真實的樣子」。
潘信安說，追尋自我，絕對不是拍攝這部紀錄片就可以達成與理解，而是20幾年來自己一直重複做這件事，透過這個題材來表現。腦補了自己的生命，再把自己丟進去，以及家人關係、期待，以及自己的期待，對妮妃雅有自己的投射，這是紀錄片最珍貴的地方，探索面向的可貴。
家庭關係最可怕的是「不再溝通」
潘信安：變裝後媽媽竟與自己對談兩小時，親吐心理狀態
其實妮妃雅很不好拍，一度壓力大到看身心科。《雙面曹里歐》最困難的地方，其實是剪接，也一度疑惑，要不要把自己放在片中，最後選擇變裝與家人對話就好，潘信安這樣說。
其實我跟爸爸、媽媽的感情很好，晚上甚至會在床上幫媽媽按摩，或者睡在腳上，還會擁抱，互相說我愛你。「這樣的狀況，你還要變裝傷害你媽媽？」其實，這個過程不是為了傷害而做。潘信安說，家庭關係最可怕的是「不再溝通」。你不會無緣無故回家跟媽媽說童年的創傷，或者你對我做過哪些傷害？通常是有衝突，有爭執才會開始對話，其實變裝也有帶有某種意義的溝通。
變裝後，不只是紀錄片看到的樣子，我們還聊了兩小時！媽媽事先不知道我會變裝，睡午覺一起來，看到我這樣極度崩潰，大家在片中看到的，就是第一個反應。沒想到過聊天過程中，媽媽卻自在的親吐自己內心所有的狀態，以及對爸爸、哥哥、姐姐、我，以及自己狀態的擔心，那是一種療癒自己的過程。
（圖／公視紀實）▲ 圖說：家庭關係最可怕的是「不再溝通」，變裝後竟與媽媽聊天兩小時。
不奢望一次對談，或一次對話要改變些甚麼，但都知道我們是獨自的個體，慢慢從行為去衝撞跟改變。不一定要認同對方，但都是背後的支持，有完整的關係。《雙面曹里歐》透過我的線，帶出觀眾的轉折，潘信安表示，那是一種疑惑、認同，到看見自己。
潘信安：想做一些對社會有貢獻的事，這是我篤定的信仰
打開別人的眼界，就是一種改變與貢獻
拍攝《雙面曹里歐》帶給你的成長？潘信安說，應該是內心狀態更有能量。例如變裝這件事，我沒有要做一個很不一樣的決定，跟家庭決裂，沒必要也不需要。當你不再那樣優秀，你不用為了家裡的人而難過，自我價值變低沒關係，好好享受你的失敗。當你長出能量後，更可以堅定在這條路上，沒有徬徨與牽掛的走著。不需要過度牽掛媽媽與家庭遇到的狀態，而是互相關心。
（圖／公視紀實）▲ 圖說：我做的事，會朝對社會有貢獻的方向出發！潘信安說，這是我蠻篤定的信仰。
在紀錄片拍攝工作的這一條路上，爸媽是否支持？潘信安說，上一部怪咖紀錄片上院線，爸爸提醒我才想起，學生時期想就讀傳播被爸爸阻止，媽媽說「高中的我，是跪著說我想走拍攝這條路。」爸爸則回應「好啊，你要為自己選擇負責。」其實拍攝這條路上，包括創業，我的樣子還是蠻優秀的，爸媽好像看起來不太會擔心，但你的壓力反而越大，好像不能被失望，有時候被失望後好像更坦然。你就好像一直往他們期待的方向走，但又不一定是你最喜歡的事。當年想開工作室，與夥伴一起嘗試，媽媽頂多說「不要熬夜，但怎麼可能呢？」
我做的事，會朝對社會有貢獻的方向出發！潘信安說，這是我蠻篤定的信仰，也就是佛教說的，利他的精神。對於變裝皇后的生活，很多朋友說很特別，甚至用駭客任務來形容，太不一樣了，居然有人這樣活著。但老實說，我並沒有被這個世界所震驚，驚訝的是，有人這樣活著，卻沒有任何的歹念，很善良，特別的價值觀，在性生活、夜生活、創作、藝術擺盪。里歐就是在拍攝敢遲到兩小時，真的是永遠在遲到，你卻無法生氣。因為他很會撒嬌，只能算了。
（圖／公視紀實）▲ 圖說：我做的事，會朝對社會有貢獻的方向出發！潘信安說，這是我蠻篤定的信仰。
片中企劃提案主要是，兩年輕人生命想問「我是誰、我要去哪裡、我在世界上的位置？」這些提問片中始終沒有給答案。每個人投射了自己的狀態，原來人可以這樣勇敢地活著。我可以不一定要看旁邊人臉色做事情，做好自己的事就好。這樣小小的一件事，或許也可以帶來一些貢獻，如同妮妃雅說：「我的存在就是一種對給社會的貢獻。」給別人打開了一些眼界或事情，無論是好是壞，都是一種改變與貢獻。
至於給一些內心放不開朋友的建議？潘信安表示， 我覺得最關鍵，需要先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情緒狀態？因為怕人家眼光不敢做，還是對自己沒信心？先找到關鍵原因，再決定要不要改變。有一句話「看見就存在」，有力氣覺察 ，感受到自己在做什麼，我很喜歡問自己「為什麼」這三個字。
至於從小擔任電台主播，也當過演員等，潘信安說，在影像方面的確獲得很多滋養，也給你帶來很多視野開拓。例如你有機會在青藏高原拍攝一個月，感受不同世界觀，生命的純粹。本來有四條未來的路可以選擇，包括行銷、設計、創意思考講師，以及紀錄片。其實我很愛講話，但相對紀錄片的其他三種工作，都是為別人而做，我更想要透過紀錄片看見自己。高中時有段時間，暫時不做志工，環島14天不講話，還掛牌子「不要說話」。買東西用紙跟筆、想去哪就去哪、邊走路邊撿垃圾。因為走的更慢，看見的事更特別，開始懷念安靜的日子了。
《雙面曹里歐》即將於本週五（2022/1/14）晚間10點，公視首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