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報導，近日網路流傳一段南部某安養中心看護為住民阿公洗澡的影片，只見身形瘦弱僵硬的老人家，躺在大型鋁製餐盤一般的洗澡平台，由聽起來應該是外籍口音的女看護，半命令半拉扯幫忙脫衣服，然後拉起蓮蓬頭往他頭上沖去，阿公就在平台上時而揮拳抗拒，時而任由擺布，像一尾赤條條的魚一樣翻滾滑溜，閃躲竄逃，在混戰中完成洗澡流程。
「無人性！」「如果是你自己的阿公，會這樣粗魯嗎？」「已哭！」網友看了影片以後，紛紛義憤填膺留言。當然也有網友表示，從頭到尾都是阿公企圖攻擊看護，反而是看護努力完成洗澡工作。
這影片與相關報導引起廣大迴響，但令人訝異的是，幾乎無人可以用長照的角度來看待這類新聞。
台灣有五萬多張安養中心床位，進住率大約七、八成，也就是說，有三、四萬名老人家長年住在安養中心，由看護照顧食衣住行。安養中心收費多少？首善之區高檔的，一個月五、六萬元比比皆是，但一般來說，大約一個月兩萬出頭，鄉下地區還有一萬六、一萬八的。
一個月兩萬多元，要照顧一位失智失能、無法自理生活的老人家，供吃供住、餵食盥洗、把屎把尿，還要陪伴安撫、提供娛樂，經營壓力不小，許多安養中心為了節省成本，只好聘雇外籍看護，增加每人照顧床位數，儘量採用集體作業，吃大鍋飯、洗大盆澡，才能有利潤。
以新聞中的阿公來說，要幫他洗澡，首先要引發他洗澡的興趣，因為男生多半從小不愛洗澡，都是被媽媽逼出來的，老了失智變成小男孩，當然又不愛洗澡了。要怎麼引發洗澡的興趣？馬麻怎麼讓小鬼頭洗澡？不要忘了黃色小鴨。方法很多，重點是讓洗澡變得有趣，因為失智以後，已經不能倚靠衛生習慣。必要時，甚至可以跟被照顧者一起洗，就像媽媽跟小男孩一起洗一樣。
但目前坊間的安養中心，有辦法一一探討老人家為什麼不喜歡洗澡嗎？當然不可能。引發洗澡興趣以後，還要讓老人家了解洗澡的意義，因為失智以後，照顧者眼中的簡單盥洗，老人家根本不了解，只看到一個陌生人要來脫我衣服，還用一管水沖我，充滿惡意，當然要反抗。
這是影片中，阿公從一開始就揮拳的原因，這在失智長者的照顧裡是家常便飯。如果你仔細看影片可以發現，看護從頭到尾沒有還手，已屬難得，因為老年虐待在照顧機構，甚至家庭裡十分常見，反正沒人知道。
要讓阿公了解洗澡的意義，至少要先知道阿公原本的洗澡時間、喜歡淋浴還是盆浴、先洗頭還是洗身體等等，藉由僅存的記憶喚起洗澡的印象，但目前坊間的安養中心，有辦法做到個別化照顧嗎？當然不可能，每一位阿公阿嬤住民，看起來都很類似，瘦弱、躺床、坐輪椅、眼神呆滯。
不要說無法了解老人家，台灣社會普遍存在的外籍看護，許多人連語言溝通都有困難，更不要說跟阿公聊聊當年勇了。
「阿公！你少年時種田很厲害吼？你種多少田？什麼作物？好不好賺？」當阿公眼神發亮，打開話匣子以後，趕緊話鋒一轉：「透早就出門，忙到晚上，回到家一身是汗，需不需要洗個澡？」
試問，外籍看護，有辦法做這樣的閒談嗎？沒辦法，為了節省成本，安養中心只能聘雇外國朋友。
還有更多更多，比如看護的培訓、督導，照顧壓力的宣洩與身心支持等等，都有助於提升照顧品質。
那為什麼不做？沒錢啊。
持平而論，影片中看護的洗澡方式，在台灣一般的安養中心可以說司空見慣。當然，有的老闆比較用心，願意給老人家比較人性化的照顧，但以目前的收費，要提供失智失能老人家夠好的照顧，實在不容易。
那麼安養中心為什麼不提高收費，把服務做好一些？一個月兩萬餘，聽起來好像不多，但要知道，長期照顧的意思，就是並非只住兩、三個月，而是一住好幾年，這對許多家屬來說都是不小的負擔。
怎麼辦？長照保險要趕快實施，用國家的力量提供財源，加上家屬部分負擔，才能有夠多的資源，用更溫暖、人性化、個別化的方式來照顧失智失能老人家。
長照保險簡稱長保，可以看成健保的附加險，保費大約健保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說，如果你現在一個月繳交健保費五百元，將來一個月要多繳一百元的長保費。
政府承諾，長照保險預計在民國１０７年以前實施，絕對不能再拖延，否則會有更多讓人「已哭」的長照影片流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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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男：1968年生，台中市人。 台大醫學系畢業，老年精神科醫師。長期以通識自我教育，科學與人文兩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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