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假期的上午，兩個小孩還在阿嬤家，難得清閒，妳在房間登入臉書，左上角藍底紅字掛著醒目的交友邀請。點開一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點進名字再看，嗯，是L，雖然臉龐多了些成熟穩重的氣息，那咧嘴露齒，卸人心防的笑容猶在，妳一眼就能辨認。
客廳飄來淡淡咖啡香，先生煮的，配他的最愛職籃轉播。妳對咖啡沒興趣，他的職籃、他的音響亦然，正如同他壓在妳身上的時候，也對妳提不起勁。
但那咖啡香一下子將妳拋回十年多前，與L初次約會的場景。不能喝咖啡的他，笨拙地點了，喝了，當晚嚴重失眠，第二天一大早就打手機給妳，說想了妳一整夜。就這麼熟了起來。妳和L交往了一年多才發現，他對女生來者不拒，不曉得又跟多少人喝了失眠咖啡。質問，否認，爭吵，妳覺得自己年紀不小了，不能再這樣耗下去，毅然決定分手。沒多久，妳有效率地認識，約會，交往妳後來的先生，幾個月後走進結婚禮堂。
往事在腦海湧現，妳遲疑了一下，回過神來才發現，不曉得什麼時候按了「確認」，L已是妳的好友。左下角浮現按讚通知方塊，一個兩個三個，漸次疊上天花板。一個讚是問好，十個讚是示好，潛規則。L隨即捎來訊息：妳兒子很可愛呢，幾年級了？
就這麼在臉書上聊了起來。接下來的日子，只要妳一上線，L就會寫訊息來。有時妳馬上回，禮貌性聊了幾句就說晚安，他也不打擾；有時妳只看不回，等了幾天才寫，他也不抱怨，就是很有興趣地跟妳聊。幾個禮拜以後，反而是妳有些期待接到他的訊息，查看臉書的頻率增加了，而如果登入以後沒發現左上角浮現藍底紅字，心裡面還會有些小嘀咕。
漸漸地，妳知道他也有兩個小孩，跟妻子感情也淡了，甚至已經一年多沒有做愛——比你們還慘，妳跟先生雙方還願意為了婚姻盡點義務。妳點進他的臉書，相簿裡只有一張似乎是朋友聚會的照片，坐他旁邊微胖有些歐巴桑樣子的女人，應該就是他太太。妳隨即點了自己的大頭照再看一眼，嗯，明顯勝出。
每天有人關心的感覺很好，上司的刁難、小孩的行為問題、娘家爸媽的病痛，他都願意耐心看，詳細給建議，打氣鼓勵的格言、貼心可愛的小圖案更是不間斷。寫了訊息兩三個月，妳發覺兩人之間的曖昧累積到了臨界點，妳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想要冷卻一下，卻三不五時忍不住要查看訊息。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寫來：「妳知道嗎？下周二是我們認識十一周年的日子，下午2:30，我在閱讀咖啡館等妳，不見不散。」不是詢問，不是討論，而是溫柔的命令。妳猶豫了半晌，打了「不好意思，」幾個字，想想又刪掉，而回他「可以的」，似乎也不妥，寫寫改改幾番，還是先關機，思考一下再說。
「就只是喝個咖啡，不要想太多，不見不散！」第二天，L見沒有回信，遂又寫來。
幾天後，周一晚上，躺在床上，妳轉頭看著身旁熟睡的先生。這些年下來，妳很清楚，這個男人，規矩、盡責、沒有不良嗜好，但就是不能給妳浪漫的感覺，再加上為了柴米油鹽、養兒育女這些日常大小事，感情日漸消磨，兩人的心靈交流已經非常有限，妳經常感到十分寂寞。妳有同事、同學、朋友，聊天談心相互支持都不是問題，但那畢竟跟親密關係不一樣。有時候忙工作忙小孩，累了煩了睏了倒頭就睡，明天一早，又是新的開始；但有時候你難以成眠，平躺床上，內心卻無比騷動：這就是我想要的婚姻生活嗎？
明天，我該赴約嗎？沒關係吧，就只是喝個咖啡。但喝完咖啡呢？如果他邀我吃飯，看電影，或者開車出遊呢？
妳轉頭看著身旁熟睡的先生，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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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男：1968年生，台中市人。 台大醫學系畢業，老年精神科醫師。長期以通識自我教育，科學與人文兩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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