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不賣淪名片,現場可售成王道,有人欣喜那些無現場功力的「唱片歌手」,將會在這個時代被淘汰掉,而所謂「產業」亦可靠持續熱鬧沸騰的舞台獲得收益,真是皆大歡喜。然而,當大家實在受不了,那些音準差到得依賴自動調音的假貨,對他們的消失慢走不送之際,似乎也漸漸忘記,既然現場演出能呈現出錄音修整所沒有的「真實」,錄音也必定能創造現場無法再現的聲響世界。那甚至可以是更繁華繽紛,更不受空間、器材、人力所囿的藝術形式。
一旦你認為「唱片只是名片」,是為了讓自己被更多人認識、聽到,且目的是為了得到現場演出的種種機會(或說,目的是為了能賺錢,好回饋到之後的創作),那似乎總會壓縮到,音樂人去分神製作,在現場難以(甚至無法)完整重現的錄音作品的意願。更何況,你花這大量的預算去飽滿你的錄音創作,還未必可以透過販售賺回本,此舉對於資源有限的獨立樂人來說,更是不可能啦。我們對許多事情的認知是環境使然...。
有些樂隊的錄音是為了捕捉現場生猛有勁的不馴動能,或有毛有邊的呼吸,而有些,則是把錄音當成一門精緻手藝,實驗拼貼疊錄,把來自不同空間的聲音組裝起來,讓聽者不斷穿梭在各種次元裡。我認為,Easy
的《如果身體全部開放了》是更接近於後者的一張作品,它有諸多在現場不容易完成的編曲形式,有各式各樣人物的合作參與,其高反差的音樂性與藏起來的精準巧思,再再提醒我:「唱片可以不只是一張名片」。
小處如〈尾巴尾巴〉與〈複誦〉兩首藏在尾段的〈四季紅〉,雖不清楚其用意,卻給產生一種從數位倒回類比時空的趣味。此外,〈尾巴尾巴〉藏的貓叫聲、〈之外〉此起彼落的 Line 通知與拍照聲等,皆非常逗人,也和辭意有所扣合,或是〈如果身體全部開放了〉直譯成粵語的口白(又一處我還不清楚用意的設計)。以上皆非以現場演出為本位而想出來的編曲。
當然,這些或許能透過預錄播放,盡力於現場重現,可除此之外,你要怎麼把〈星期二不特別容易感傷〉的 MC LEO王(巨大的轟鳴主唱),一起合唱〈複誦〉的魏如萱,一起男男對唱〈事後〉的 Hush,在〈小傾心大爆炸〉大小提琴對尬的陳世霖與李承宗,交出兩首狂野小提琴獨奏的 Riecky,以及諸多和音人物如鄭宜農等等,全部人都原聲搬到現場來呢?只有專輯裡聽得到阿!(還不快去買?)
▲Easy - 小傾心大爆炸
這張專輯的標題曲〈如果身體全部開放了〉長達十分半鐘,編曲之大膽讓我想到披頭四在《花椒軍曹》專輯的經典收場曲〈A Day In a Life〉。
〈A Day In a Life〉安插了管弦樂團從最低音拉到最高的轟鳴,一段麥卡尼的半成歌曲,還有最後「永遠」的鋼琴聲;黑膠唱片版播完這歌後會進入一圈古怪的聲響。那是披頭四閉關不巡迴,躲在錄音室裡憑著創意與把意外化腐朽為神奇的經典代表作。
標題曲〈如果身體全部開放了〉與那首歌一樣值得拆解來聽。從木吉他開場,慢慢加入鋼琴、貝斯,再來是鼓。兩分鐘後出現了 Riecky 的小提琴與電吉他,天開地闊,披荊斬棘地往第二段副歌邁進,讓粵語口白附和主唱,句句學舌。可到第三段主歌複又急轉直下,回到木吉他、鼓、貝斯、鋼琴的不插電,且越發沉默。
到此 3:30,已經能構成一首歌,你以為它要收場卻乍現澎湃的管絃樂;4:30 二度沉默,我們掉到太空搖滾的宇宙;5:30 時小號加入,歌曲的橋段也現蹤,詞意到此轉變成「豁達」的心境;快 7:00 時「用盡所有生命」被唱了出來,一直唱,一直唱,越發頻繁地唱,火辣的電吉他與鍵盤(還是合成器?)接連獨奏,小號越發滾燙,所有器樂與人聲都信心滿滿,像要從家鄉出發,遠征一座城池般,最後眾人消失在暮色之下,讓曲末的古怪哼唱顯得城空蒼涼。
真是精彩阿這首歌...。真是有趣阿這張專輯...。
和《預言》一樣,花了一些時間熟悉 Easy 另類的嗓音;和《預言》不一樣,《如果身體全都開放了》有更多不好下嚥卻更耐咀嚼的成分,懂得演奏多種樂器的 Easy,摸索出更多錄音間才能完成的編曲效果。專輯十首歌,我找不到一首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