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媒體總說萬曉利難訪。他話少,表達想法得先花上一段時間。不過到了《太陽看起來圓圓的》,他的狀態有了些改變。
萬曉利的上一張專輯叫做《北方的北方》。北方的北方,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北方再往北,天氣肯定更冷了。待在那樣凍齒蒼涼的地帶,絕對寫不出歡快淋漓的曲子。那正是一張不容易消化的專輯,旋律走法都不照規矩,皆是萬曉利在紙板上摸出來的非正式和弦,內心投射的憂傷世界。
漫步五年才稍微走了出來,我們如今總算能再瞧見太陽。萬曉利脫冬迎夏的第一首歌曲叫做〈土豆〉。「土豆」在對岸,指的是馬鈴薯,不起眼卻重要的糧食。那句「放很長時間 / 也不腐爛」,似也能用來形容他的作品;作為澱粉,則暗喻了這張專輯可口、飽足。
這五年,萬曉利從北京南遷到杭州,戒菸戒酒,上台前打坐淨空思緒。並曾在別的訪問中說過,有某段時間幾乎不聽音樂了。在《文藝生活周刊》的訪問中,他答到:「對我來說,音樂是一種麻煩。對,音樂是我的全部,但你要知道,當她是你的全部的時候,她就是負擔了。你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情緒都在裡面,被她控制。」
為了寫歌,每天都要單打獨鬥,為一個音符,得調上半個月的音色。身心靈的苦痛煎熬,《黑天鵝》般,歷來進行獨處創作,追求高標的人都有類似的「病」阿。而那段與音樂做困獸之鬥的日子,被保留在〈初夏〉這首歌裡:
音樂啊 音樂害羞地
捂著臉躲在音箱裡不出來
說好了她不出來我就不出去
我是沒有出去可她也沒來
說好了你好我好大家都會好
可是新的疑惑又帶來老煩惱
《太陽看起來圓圓的》正是他花了一個夏天錄的。而凡事有頭必有尾,這是季節輪替的規矩。專輯中遂有一首〈夏末〉對應之。你大概也能猜到,這張專輯凝鍊了他那一段時間的生命狀態,而那狀態必定是起伏的。沒有特定的情緒,沒有規定的風格;聲音紛陳,不時有電吉他飆出,或鋼琴暗伏,銅管嚎啕,甚至把自己的嗓音過一段效果器等等。〈老狗〉屬此類,〈夏末〉屬此類,〈孤獨鳥〉屬此類,基本上每首歌都是如此。
一如曉利所言,「它的散就是它的風格」。他善用不同樂器營造空間穿越,厲害地是,這些歌擺在一塊兒並不讓人感到雜亂,仍是一體成形的。
〈絲絨蝴蝶〉皆是短句,曉利甕聲甕氣地唱著「隨你」。瑣碎又精緻,隨意而不可複製,一如它的歌名,全世界的蝴蝶就只有這麼一隻。那種隨意,亦可從裝幀上看出,譬如封面上那條纏繞的線,是萬總亂撇的,整張專輯厚厚一本,其實是他酒醉時的筆記簿(因此定價不凡),我們這些外人看裏頭的字鐵定毫無頭緒。
喜歡萬曉利作品的人,也大概都喜歡繞著想事情吧?而就因為這一繞,大家就漸漸兜在一塊兒了。不一樣地是,比起《北方的北方》把大家帶到山窮水盡的怪境,《太陽看起來圓圓的》無非是更開闊明朗些。而現在回頭再聽《走過來 走過去》,直感覺那酒吧裡的戲謔不認真,早已經被十三年的光陰侵蝕完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