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1940年生於中國江西贛州,1987年末離開北京遷居巴黎,2000年,因其用中文創作的一組作品獲諾貝爾文學獎。諾貝爾獎評審委員會特別提到:「其作品的普遍價值,刻骨銘心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為中文小說和藝術戲劇開闢了新的道路。」在新聞發表會中還指出:「在高行健的作品中文學得到了新生,因為個人在群眾的歷史中經過搏鬥得以倖存。他是個睿智的懷疑論者,並不認為自己能夠解釋世界。他堅稱自己只在寫作中才找到了自由。」因為獲諾貝爾文學獎,他的文學創作得到了學者的廣泛注意,但他在電影、攝影和繪畫方面的創新尚未有系統研究。
本文著重討論高行健的電影創作,也涉及他的攝影和繪畫。我在別處已專門討論過他的水墨畫,但此處必須略微提及,為他的電影和攝影提供一個背景。他的水墨畫屬於中國文人的寫意傳統。這種獨特風格使他可以創造微妙直觀的場景和人物,介於具象與抽象藝術之間,承繼了中國藝術史上諸多大師的手法。他的畫探討水墨的各種表達性,畫中細微的濃淡層次變化、精妙的筆法和質感既充滿戲劇性又清新感人。
在電影製作方面,高行健受到英格瑪‧伯格曼、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愛森斯坦、費德里科‧費里尼、皮埃爾‧保羅‧帕索里尼和安德列‧塔可夫斯基等早期電影大師的啟發,以及法國新浪潮電影(Nouvelle vague)的影響。然而,他並非是簡單效仿,在他的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他融合了文學、繪畫和音樂,創造出他稱為的「三元電影」。高行健在《側影或影子》發表以後寫的一篇文章裡對此進行了詳細解說:所謂三元電影,便指的是畫面、聲音和語言三者的獨立自主,又互為補充、組合或對比,從而產生新的含義。基於這種認識,聲音和語言便不只是電影的附屬手段,從屬於畫面,三者分別都可以作為主導,形成相對獨立的主題;其他二者,或互相補充,或互為對比。電影也就成為這三種手段複合的藝術,而不只是一味以畫面為主導,由畫面決定一切……畫面、聲音和語言三者倘若獨立展示各自可能達到的含義,而又不服從於敘事,每一個元素都構成自己的語彙和言語,電影便可以擺脫現今流行的模式。單就畫面來說,當畫面不再講述故事的時候,每一個鏡頭如果像繪畫和攝影作品那樣充分展示造型的趣味和影像的含義,一個個鏡頭都會變得經久耐看,也就不必匆匆忙忙切換鏡頭,去交代環境,解說事件。每一個鏡頭也就相對獨立,構成含義,甚至不必依靠聲音或語言,無聲的畫面這時候倒更有意味。
高行健的《側影或影子》和《洪荒之後》兩部電影都很難歸類,但總的來說,更接近可以稱作「散文電影」和「電影詩」的作品,可以與他的水墨畫甚至可以與他的小說、短篇小說和戲劇結合起來研究。高行健的電影實踐了法國電影家亞歷山大‧阿斯楚克在其重要的論文〈新前衛的誕生――攝影機鋼筆論〉(1948)中所提倡的做法。對阿斯楚克來說,將攝影機變成筆,「藝術家可以擺脫視覺形象的專制,擺脫為形象而形象,擺脫敘事的迫切具體要求,使其成為一種書寫工具,就像書面語言一樣靈活精妙……電影如今正朝著一種形式發展,這種形式使電影成為非常精確的言語,很快便可能直接在銀幕上書寫各種思想。」正如電影學者諾娜‧ 奧特爾指出:「散文[電影]努力超越形式、觀念和社會的束縛……散文電影無視傳統的界限,在結構和觀念上都打破藩籬,既內省又自反。
另外,它不僅質疑電影製作人和觀眾的主觀立場,也質疑音視媒介的主觀立場――無論是電影、錄像還是數位電子。」
高行健的電影屬於散文電影的傳統。他的電影顯然是典型的沃納‧赫爾佐格1999年在明尼蘇達州明尼亞波利斯的沃克藝術中心的講座中所描述的那種形式:「電影中存在更深層的真理,存在一種詩意的、狂喜的真理。它神秘而難以捉摸,只能通過虛構、想像和風格化才能達到。」在2006年10 月和2007年12 月之間菲歐娜‧施‧拉爾潤(施湘蕓)(Fiona Sze Lorrain)對高行健的一系列訪談「電影,也是文學」中有一段很有啟發的對話:
施:《側影或影子》具有很強烈很明顯的詩歌傾向。劇本的三分之一是根據你的詩歌《逍遙如鳥》:「你若是鳥,僅僅是隻鳥,迎風即起,率性而飛…… 」天空中翱翔的海鷗是電影中不斷出現的形象,也是整個電影的全局主題。
高: 確實,電影的攝製是在詩歌完成以後開始的。這是我用法文寫的第一首詩歌……自由對我來說價值很高……當然對其他任何人也是。我早年經歷過很多磨難,覺得自己一生都在追求和爭取個人自由的表述。電影中的另一個主要主題是死亡:害怕死亡、面對死亡、脫離死亡……是的,《側影或影子》本身就是一首詩!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稱這個電影為「一首電影詩」。對我來說,電影像繪畫或攝影一樣,是詩歌……電影,也是文學。
確實,正如顏百君(Barbara Yien)在她的〈生活是電影詩歌藝術:高行健的《側影或影子》〉一文中很精闢地指出:「沒有線性故事,只有通過多種媒介拼貼的語彙,高行健對情感、思想和創作過程的驚人報導:電影在他的『真實』生活場景、想像的場景、詩歌的片斷、戲劇表演的片斷、他油畫的形象、音樂…… 和聲響中交織。」高行健的主要小說的英文譯者、高行健藝術最重要的一位研究學者李順妍(Mabel Lee)非常清楚地分析了高行健的文學、電影和繪畫創作之間的緊密關係。她引短篇小說《瞬間》為例:「高行健文學創作的一個明顯特徵是它們具有強烈的視覺和聽覺特質。這一特質在《瞬間》中尤有體現。高行健同時既是作家,又是藝術家、戲劇家、攝影師和電影師。正因如此,他的創作常常很難歸類。無論如何,《瞬間》的分類歸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個文學文本,卻喚起一長系列強烈的視覺形象,成功地引發出一系列的情感知覺,而這正是他在這一〈電影詩歌〉中想要達到的。」
也許最好還是讓高行健自己來告訴我們他想要在這個電影中達到什麼:死亡在這部影片中以三種不同的方式呈現:第一次是視覺的,死的逼近如同黑影,它來去都由不得人意,這也是一種內心的視象。第二次是戲劇的方式,劇中人對死亡的一番思考,訴諸滔滔不絕的言辭,調侃與否,哪怕那黑色的幽默也逃不脫這番歸屬。第三次,歌劇中的禪宗六祖慧能的圓寂,借助於詩的唱誦得以昇華,「這一番人生,好一場遊戲!」
童年、回憶、戰爭和災難、愛情與性與死亡、人生與藝術、存在與虛無,鏡頭與鏡頭之間已留下足夠的空間,由觀眾去詮釋。每一個場景和鏡頭都可能有多重的含義;鏡頭與鏡頭之間的剪接,又留下了想像的空間,如同讀詩。而畫外音的詩句,也令觀眾遐想或思考……
高行健的第二部電影《洪荒以後》只有28 分鐘長,2008 年完成。雖然題目表明題材是一場大災難,但這個電影並不屬於典型的災難電影,它超越了對災難的簡單描述。正如高行健本人指出:這影片不同於常見的災難片的是畫面和表演毫不寫實,也完全擺脫電影通常的敘事結構,一個個鏡頭都可以作為繪畫或攝影作品來看,其連貫性只在於動作和音響。舞台音響師迪耶利.貝托莫(Thierry Bertomeu)的音響設計不去模擬自然界的聲響,而是像寫音樂那樣用各種聲音的素材加以合成和處理,又不去構成明顯的樂句,只能說是接近音樂的音響,不僅營造氣氛,同畫面相對獨立,形成某種對位。畫面、舞蹈和音響三者無主次之分,相對自主,也即我所謂的三元電影,一種非常自由的電影詩,不像一般電影以畫面為主導,其他元素則用來解說畫面。
高行健對融合繪畫和其他媒體的興趣由來已久。例如,他的劇作《八月雪》最初1997 年是用中文寫的(2000年在台北出版),後來他為這部劇畫了一組畫,2002 年這部劇在台北上演的時候,這些畫便用作舞台背景。
--- 本文摘自《洪荒之後》一書,聯經出版
全方位藝術家、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最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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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健是國際著名全方位藝術家,他以作家的身分於2000年獲得
高行健在這本最新作品裡,表示人並非僅僅用語言思維,
自然和人為的災難喚起的恐懼與悲憫通過文學和藝術作品給人以解脫
在歷經自然和人為的浩劫之後,人們重新喚起生命的意識,精神、
作者簡介
高行健
國際著名的全方位藝術家、集小說家、戲劇家、詩人、
他的小說已譯成四十種文字,全世界廣為發行。其劇作在歐洲、
他的長篇小說《靈山》和《一個人的聖經》法譯本曾轟動法國文壇,
他還榮獲法國藝術與文學騎士勳章、法國榮譽軍團騎士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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