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陳怡璇 攝影＝李昌元
當物品老舊或毀損，現代人往往汰舊換新，然而，阿默和赤牛仔這對「黑手夫妻」卻十分珍視物品陪伴人生活的情感記憶；汽車廢材、木頭、家具……，不論是修復或者重組新生，黑手行業，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技藝、一種精神，在延續物品生命裡，踏實地、豐富地體現「生活」。
這天，當赤牛仔將其創作：以排氣管、雨刷製作出如婀娜女體造型的燈座，以及離合器壓板製成的時鐘…一一擺設出來，無不引起眾人好奇。他仔細地介紹著，神情也從原本的靦腆，散發出由衷的熱愛！一旁的阿默微笑著說：「我喜歡看著介紹作品時的赤牛仔，他是那麼地快樂且充滿自信。」
惜物，更是惜情
「自囝仔時代，東西若是沒用，會沉在咱ㄟ心裡，會用心要愛它，想要怎麼修理、保存它，這是我一貫的理念。」（赤牛仔）
過去的資源得來不易，兒時的赤牛仔與阿默看著父母辛苦地掙取維繫一家生活的物品，且往往謹慎、小心地使用，即使破損也想盡辦法修補。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赤牛仔說：「惜物是咱ㄟ『本性』。」
小時候的赤牛仔喜歡流連於木作工場，或跟在焊工師傅身旁，看這些師傅「展功夫」，精細地做工及修葺器具，每一個環節、技巧、概念與師傅的專注神態，都深深吸引著他，後來從事黑手行業，「打通了機器原理，其他的技藝都ㄟ通！」
無論修繕或改造，「物盡其用」是赤牛仔一直以來的習慣，對他來說，最具意義的，是改造爸爸遺留的藤枕。拿來使用卻睡不慣，赤牛仔捨不得丟棄，便將與爸爸相處的回憶，化作一盞暖黃的燈，點亮、溫暖著家，這樣的感受也讓他特別喜愛做燈。
物品，陪伴著人們生活，往往也承載著許多回憶和情感，阿默深思地說：「老舊家具背後，通常也有一段值得珍惜的故事，或需要被重視的問題。」她進而談起家裡的一個菜櫥仔。當時因中科進駐，許多老聚落逐一拆遷，阿默前往揀選舊物，也因此聽到一位張先生訴說與老母親在此生活大半生的記憶，此後，鄰居的分散、從田園到都市生活，隨著聚落的卸除，生活中的人事、型態也將面臨巨大轉變，「我能感受到他們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十分心疼。」
竹製的菜櫥仔，早年是較貧困人家的家具，也象徵著張先生一家走來不易的艱苦，儘管有一隻腳已腐朽，當時阿默仍拾回讓赤牛仔重新拆解、修復；物品的修繕與新生，對他們來說，不僅是承襲上一代的技藝與理念──是惜物，也是惜「情」。
把家安住在土地的「本質」上
「親像樹一樣，要健康，就要實實在在地從種子扎根，再用水源去延展它的廣況，活起來才會歡喜！」（赤牛仔）
因媒妁之言，阿默和赤牛仔相識兩個月便結婚，阿默坦言因彼此熟悉的時間不長，初嫁到赤牛仔家時心情相當忐忑，也有許多不適應。後來加入修車行業幫忙，阿默笑說：「我相信每個機緣都有它的意義存在。」她因此體會到赤牛仔工作的辛苦，油然生出一份想幫他分擔的心情，「一起工作的過程中，也看到赤牛仔的『本質』。」雖然不善表達，但看見赤牛仔在工作上的踏實與值得託付，讓阿默內心的不安漸趨安定。
但是，當了媽媽之後的阿默，因著現實生活的種種壓力，焦慮感漸劇，也時常憂患天災人禍降臨，自己卻無法保護孩子。一心想要回歸自然的她，向赤牛仔提出在山林買地的建議：「當時的經濟情況還不穩固，赤牛仔竟毅然答應並陪伴著我。感受到他的支持與包容，真的很重要。」
夫妻倆一起爬山，體察在險峻高山上的動、植物，是如何與惡劣環境共生、成長，「在當中有很多感動，也讓我們更懂得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這片土地與生活。」回歸自然「原點」，內心的焦慮來源也逐漸清晰，赤牛仔省思地說：「現今許多以塑膠、橡膠製成的物品，都無法為土地這個『老母親』所消化，汙染、氣候變遷等憂患，因此產生。」
無論在人與人，抑或人與土地間，對「本質」的不熟悉，無法找到相處或共生的方法，或許才是生活在不安與恐慌的根源。無論是在黑手行業或自然裡生活，阿默與赤牛仔這對結縭三十多年的夫妻，在相互陪伴與共同認識生活環境的基礎下，為情感與家的種子落地扎根。
認識、利用自然資材，與舊物的修復再生，彷彿也成為生活源源不絕的回流與灌溉，當生活的態度逐漸清晰，心靈安住了，也延展出家的喜悅與茁壯。
親手做，才是真正「生活」
「人，若是沒有兩隻手做過，兩隻腳走過，哪來的『寶』？」（赤牛仔）
現今，物品的製造與使用往往訴諸快速、便利，現代人汲汲營營生活的背後，常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赤牛仔有感而發地說：「但是，不要將咱ㄟ心肝，奠底咧（駐足在）別人的目瞅（評價上）。」
做為黑手，看見許多同業經常因社會地位不如人而妄自菲薄，賺錢後慰勞自己的方式，就是買好車與好房，忽略照顧自己的心靈。中年後的阿默與赤牛仔開始深切地體會到，人，有許多該剝掉的…，「不要去思考『要』什麼，人就是想得太多，真正需要的其實沒幾樣。」社會灌輸的價值觀與物質需求，常引領人去追求利益與欲望，赤牛仔說，心就會因此隨之浮沉、無法安住，而生活得茫然與疲乏。
當一切只貪圖方便、快速，阿默感嘆著，生活就陷在商人設計的「商機」裡了。現代人所使用的物品，往往都是商人設計好，並設定必須用置在家中的哪些位置，「當我們取得的這麼容易與被框限時，生活的創意也完全被剝奪了。」她表示，父祖輩對於自然資材許多的觀念和運用，是非常精采的，也蘊含著對生活物品的懷念與思考。「也許我們可以想想，現今對石化業的依賴、塑膠品的濫用…，是否真的那麼『必須』？生活，能不能在某些層面上重新思考與調整？」
「人生在世就要把臭皮囊用盡」，每當介紹著自己的作品，赤牛仔笑說，他們真正想回饋與行銷的是一份「理念」；生活的需求可以很簡單，而如何透過手作，親身學習各種生活的技藝與應用，在裡頭的變通與專注，才是他心靈最大的快樂。
「生活就是在『磨』咱ㄟ心啦，東西做好做壞，都是咱自己要用，不怕別人笑，只要『自己』有本能克服，那是別人沒辦法奪走的，是擁有在你腦海、你心裡，那才是你的『寶』。」
或許人該試著回到內心，問問自己在這片土地上該如何「生活」，才能安住？並透過親身地學習與經驗去擁有。
看著阿默和赤牛仔分享時臉上洋溢的富足笑容，讓人感受到，生活中的美與快樂，也許真的可以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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