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推理小說:寒林之語

類型推理小說:寒林之語

幼獅文化 2014-09-17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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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林之語                              ◎唐默        

 

漢克跟往常一樣,按亮了店門外的LED招牌燈管,以及那枚啤酒廠商贊助的綠色燈箱。「喀」地一聲,往半空中渾厚的夜色敲出第一道光芒萬丈。小酒館坐落在暗巷裡,只有熟門路的老客人知道,穿過了東區的燈華璀璨,閃過了安和路、仁愛路、大安路這些銷金窟,依著邊邊角角的暗巷裡,藏著漢克的店。

「KARMA」五個英文大字,宛如漢克沈默的預言/寓言。

晚上九點,漢克還有些開吧的工作沒做完,裝飾杯口的檸檬角、掛在杯身的長馬頸檸檬薄皮、蘸糖吃的柳橙片、該用劍叉串好的紅心橄欖、昨天缺貨的鳳梨罐頭到現在還沒空打開。啊,每天的這時候,漢克都會稍稍對於準備工作的繁瑣感到不耐,但在這段幾乎不會有客人上門的開店前半個小時,洗洗切切的工序似乎又能靜下心來,準備好面對神魂馳放,電波沒有極限與邊際的漫漫長夜。

而今天,很不尋常地在招牌一點亮的瞬間,自動門就開了。

走進來一個女的。漢克抬頭看了一眼,沒認出她是誰,但是隱約有點印象。

「哈~囉!」這是漢克習慣的開場,不是用英文腔調發出純正的「Hello」,而是用中文譯音的理解,拖著長長的尾音。雖然是歡迎客人的聲調,但卻帶點遲疑,因為漢克還在等待腦中自動浮現客人的暱稱、喜好、以及上次來的情境。

而客人迎面堆上笑臉,也來不及觀察到漢克的表情;他們通常在想,上一次來,我喝了些什麼?所以漢克的遲疑,沒人看得出來,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昨天有來。」

「我知道!蕾貝卡嘛!」漢克聽那女子一開口,昨天晚上的畫面像擋在二人中間的透明螢幕,唰唰唰地滑出了幾個片段,漢克在那些片段裡,找到了這個女子的聲音口吻、走路和擺扭的姿態、以及關於她口味喜惡的檔案夾。

「也難怪你還記得我,昨天真是抱歉。我今天來,主要是有件事想問你。」

「昨天唷,不會啦,大家都是出來玩。」漢克未滿三十歲,蕾貝卡看上去應該有四十初了,兩人對話的時候隔著一字長吧檯,雖然沒有肢體的接觸,但是近得幾乎可以聞到對方身上與口中的氣息。蕾貝卡托著腮,目光不時在漢克身上游移;而漢克始終定睛看著蕾貝卡額頭的方向,盡量不與她對上眼:「什麼事情想問我呢?」

「你是不是,可以幫人解決任何疑難雜症?」蕾貝卡問到漢克白天的興趣,讓漢克有點訝異。就算不是那麼訝異,漢克基於還不知道委託內容的前提下,也必須裝作十分吃驚的表情。那樣子,一來可以推託是虛名所累,不便承擔艱鉅的任務;二來就算碰上輕鬆的案子,還可以仗著名聲漲點價格。

「妳怎麼知道的?」

「哈,廢話,哪個人不知道你的本事啊!」蕾貝卡笑出聲來,她有點忍受不住漢克擺出來展示用的訝異表情,她畢竟也知道那是一種商賣的手段。但是她突然驚覺自己剛才的反應太直接了:「哇,不好意思,哈。大家會來這邊,都是一個傳一個啊!說你什麼人都找得到,就算人死了,什麼屍體也都挖得出來。」

「沒有,是大家過獎了。」漢克謙虛地說道:「我只是白天無聊,把晚上聽到的八卦,稍微分析一下、四處打聽打聽而已。」

「是,我就是希望你分析一下,順便打聽看看昨天晚上的事情。」蕾貝卡忽然坐挺了身,看是要進入正題了:「我就直說吧,我不知道我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很肯定,我被性侵了。喔不,現在沒人這樣講,我應該說,我被當屍體撿走了。」

「妳?一點印象都沒有嗎?是誰做的也不知道嗎?」

「沒有什麼印象,但,昨天是我第一次來,也是你的一個熟客,叫做Jam的人帶來的。他說你這間店很有氣氛,還稱讚你找人找東西的本事,說務必要帶我過來。昨天,是不是他送我離開的?我總覺得他對我有意思,你跟他熟嗎?」

「Jam啊,我知道他,但聽妳的意思,妳認為,是他,那個。」不要說「性侵」,漢克連「撿屍體」三個字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嗯,我認為是他。」蕾貝卡從包包裡拿出一個金屬的菸盒,從盒裡亮出了一枝極細的粉色煙捲像柄暗器,兀自點了起來。邊呼吐出淡灰色的煙雲,她邊回想今天醒來的情形:「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了,我不是在我家醒來,也不是在別人家醒來,我是在汽車旅館,被旅館櫃檯叫醒的。」

「嗯,上汽車旅館這點是很可疑沒錯,但我所知道的Jam,除了話多了點,有點自以為的小聰明作祟,不像會做那種事的人。實際上,我也沒聽過或看過他對我的客人做出那種事情。」漢克仔細地回想Jam的一言一行,從Jam兩年前第一次到店裡來開生日派對,到昨天晚上他自告奮勇,和隔壁桌的男客人合力把吐倒在女廁地上的蕾貝卡扛出店外,Jam再怎麼愛講話,都還是保持著一種莫名紳士風度的傢伙。漢克也記得是Jam開車送蕾貝卡離開的,但是在兩年來的記憶中,漢克似乎看到無數次Jam他開車送女酒客回家,而這些女酒客後來或許有回到KARMA,或許沒有,但總之,Jam的風評是極好的。

漢克只好再問詳細一點,儘管他很不願意這樣探問他人隱私,但如果線索不夠,他也是愛莫能助:「妳醒來之後,有稍微檢查一下旅館裡的東西嗎?」

「有,我今天從旅館醒來之後,就覺得下體有點灼熱感。我曉得你不知道這種感覺,但簡單講就是怪怪的。我當然也去搜了垃圾桶,不管是床邊的還是廁所的都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只是有很多擦過我嘴角,沾滿嘔吐物的衛生紙。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那個人沒有戴套!這是最可惡的。」蕾貝卡真是個口無遮攔的女人。漢克甚至想歪了,想到昨天晚上說不定性情豪邁,不懂節制的蕾貝卡,在濃烈的酒精催化下,一度十分配合那個「性侵犯」。

而隔日酒醒忽然反悔,甚至憤而提告,也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是這樣,那就更不可能是Jam了。他是個很小心的人。」

「你只說你知道Jam,但你跟Jam有到很熟很熟嗎?」

「是沒有,但你也知道,出來玩的,有時候名聲很容易就會臭掉的。」

「嗯,我也不預設立場,畢竟那也是你的熟客;這樣吧,你幫我找出昨天晚上撿我屍體的人,我付你三萬塊。成交嗎?」

「找出來之後,你會怎麼做?」

「不怎麼做,我至少要知道自己是怎麼玩到、被誰玩到ㄎㄧㄤ掉的。」

「好吧,我這幾天會幫你注意這件事情。我明天店休,照這情況的話,你後天再來看看,應該會有點消息。」

「好,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蕾貝卡走出店門後,漢克轉身繼續他的準備工作。切馬頸的檸檬皮。漢克用輕且薄的果雕刀,一刀從檸檬皮上滾出淡淡的刀痕,沿著皮肉之間的白色邊際劃出流利的線條,右手滑刀,左手轉檸檬,邊轉,檸檬皮就像螺旋樓梯那樣不停延伸並且在空中打轉。漢克一個閃神,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他把果雕刀丟在砧板上,隨手就撥通了電話。

「喂,今天要不要來?我有新酒想請你試試。」漢克要Jam到店裡試新酒,而就是約今天晚上、現在。接電話的Jam還在半夢半醒間,他起先推拖了一陣,漢克趕緊加碼說:「你帶人來,都算你七折啦!」

Jam噥噥地回了半句:「待會,打給你。」

漢克知道,Jam是要約約看有沒有誰今天晚上還沒酒攤可以跑的。

漢克抬頭看了一下時鐘,十點半了。

差不多是第一組客人上門的時候了,漢克扭開音響,今夜的第一首歌是The Cranberries的名曲〈Zombie〉。那就好像是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鳳飛飛的〈掌聲響起〉或是江蕙的〈家後〉一樣,經典!

就像平常一樣,漢克負責點餐、出酒;外場服務生也穿梭來去,端餐、送酒。對於有主見的客人,漢克不會加以干涉,任他們想怎麼點,腦中存記了大量酒譜的漢克都可以滿足他們;而對於第一次來KARMA喝調酒的客人,漢克都會推薦他們喝KARMA的特調「寒林之語」。這是一款很順喉還帶點氣泡感的調酒,以荔枝口味的Liqueur和可爾必思作底,襯上幾Dash的湛藍色或淺綠色或鵝黃色的Liqueur,一切都隨漢克的心情轉變,而有不同的演出風格。在直筒狀的可林杯中,酒液呈現出底層宛如湖水或鬱林或草花的繽紛,而上層是一片蒼茫的迷霧,在燈影招搖下,好似清晨踏過林徑般,充滿清新的視覺與味覺感受。

這不是KARMA賣得最好的酒,但肯定是每個來KARMA的人都喝過的酒。

十二點半的時候,Jam沒有打電話,自己就跑來了。他一個人來。

「哈囉!你直接過來了唷。」

「對啊。什麼新酒非試不可,我昨天不是才帶朋友來過咩!」

「噯唷,別這麼說,我每次有新的調酒,不都是找你來嘗鮮的咩!」漢克學起Jam的口音,和他鬧了幾句。漢克當然不會劈頭就直接問:你是不是上了我的客人?更不可能旁敲側擊很猥瑣地說:嘿,昨天怎麼樣啊?有爽到嗎?

不管怎樣,都太奇怪了。

漢克對於Jam的認識真的不夠多,而實際上,有誰可以說他絕對認識某某人,很清楚某某人的一切呢?甚至連自己都認識不清的這個時代裡,漢克覺得,問話還是小心一點,不要讓Jam感到尷尬。

「好啦,我這不是來了嗎?不過太臨時,我約不到人。」

「沒關係啦,你有來才是重點。」漢克本來還想著要怎麼利用Jam帶來的朋友,替他找出昨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但顯然這招是要失效了。漢克只好想別的辦法了。

「先給我個百威好了。」Jam習慣先喝點啤酒,再開始喝調酒或烈酒。等到Jam的百威剩下半罐,而漢克的閒話也說得差不多了,差不多該向Jam問問看關於蕾貝卡的事情了。當然,漢克也是轉彎抹角地問起。

「我說,你們都取這些洋名字,有時候撞名了,我也很難記清楚誰是誰耶。」

「你不也是洋名字嗎,漢克?」

「少來,我本名就叫漢克,侯漢克。你要看身分證嗎?」

「我靠,兩年來,我第一次知道你姓侯耶。」

「我操,兩年了,我他媽還是記不得你姓啥!」

「哈。我姓陳啦;不過也是,大家取洋名字,叫起來方便啊。」

「哪有,像昨天那個蕾貝卡,我光是這個名字的人,就認識五個。有一個還是第三性公關!對我這種做生意的來說,不是很方便。」

「說到昨天的蕾貝卡,這女人真夠瘋的!」

漢克雖然一邊和Jam聊天,但一邊也是要顧著出酒水,他兩隻手幾乎沒離開過Shake杯,不住地搖,兩手翩飛如蝴蝶展翼、蜻蛉振翅。但是他的嘴不能停,必須不斷鋪陳他的敘述,引Jam多說一點;他的耳朵也不能閒,當聽到Jam自己提到蕾貝卡的時候,就知道機會來了。

「怎麼說?」

「我跟她啊,昨晚是在舞池認識的,還不到六個小時,她就要約我去汽車旅館,你說,夠不夠瘋!」

「以她的年紀來說。」

「是吧!我才沒辦法呢,不是她怎麼樣,我出來玩,真的就是喝喝酒,交朋友,沒想過那麼多的。」

漢克又聽到了另一方的證詞。一字型吧檯就像法庭審訊的長桌子,漢克拿出古典杯,掌心塞了一撮鹽,用手掌包住杯口,將那厚玻璃底「蹦」地一聲猛扣在吧檯上,發出了驚堂木一般的大聲響,而杯裡頭的酒瞬間炸出無限的氣泡。

「這就是你說的新酒?這是老酒吧!Tequila Boom。」

「這可不是一般的Tequila Boom,你喝了就知道。」

「哇,好嗆!」Jam喝了半口,他按著鼻翼,受不住直衝腦門的那股刺激辛辣的味道,眼淚不爭氣地飆了出來:「這是什麼啊,太嗆了!」

「這是Wasabi Boom!」

「這也可以調酒?太嗆了。喔,好嗆。」

「當然,這是伊豆的山葵酒,我給它變化了一下。不過看樣子有點失敗。」

「對啦,改一下吧,這麼嗆,酒的味道都嚐不出來了。」Jam連咳了好幾聲,還打了噴嚏。

趁著Jam還在跟山葵比拼耐力,忍著淚水的時候,漢克開始比對他們的說詞。如果根據蕾貝卡的說法,那麼Jam就是趁人之危的「土公仔」;但是Jam卻說他吃不下蕾貝卡這種豪放女,那麼侵害蕾貝卡的,應該是別人。

漢克決定主動問起蕾貝卡的行蹤。

「說到蕾貝卡,她是喝了多少,昨天醉成那樣?」

「也沒有多少啦,兩瓶啤酒、一杯紅酒而已;我想她是酒量差。」

「喔,對了,那,你最後送她回家了嗎?」

「沒有,唉,她醉成那樣,我怎麼知道她家在哪?你那什麼表情?我還能去哪,當然是汽車旅館啊!別想歪,」Jam隔著吧檯推了漢克一下,要漢克穩住差點歪掉的念頭:「我送她去休息之後,還幫她擦她的吐,結清了住宿的費用,不到十幾分鐘就出來了,後來都是她一個人睡在裡面的。」

漢克聽到這裡,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店裡的監視器。看樣子,明天早上有必要去一趟事發的汽車旅館了。

「真的嗎?」漢克聽到Jam解釋得那麼慌張,故意擺出不信的樣子。

「不信你去問啊,追尋汽車旅館,我還記得是503室,下了福和橋右轉!我還有特別交代他們,要注意一下蕾貝卡,他們可以證明我的清白!啊對,還有,我接著又續了一攤海產熱炒,那攤我就真的喝爛了,所以睡到剛才你打給我!」

或許Jam真的不是侵犯蕾貝卡的人。但漢克無法完全相信他們任何一個人,尤其是當他們的證詞互相矛盾的時候,任何的盲信都會招致可怕的後果。

「哈,我相信你,放心好了;昨天蕾貝卡都吐成什麼樣子了,要敢碰她,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漢克決定,見人說人話就好。

「就說啊,哈!」Jam一口氣把Wasabi Boom乾了,激出足足幾毫升的淚水都不止!

漢克看Jam忍功一流,便滿懷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讓你喝到這麼嗆的失敗作;你後天有空嗎?我後天把這款酒改好,請你喝一晚上,都不用錢。」

「真的嗎?後天喔,星期五,應該是可以唷,那我後天,等你!」

「後天再來!」在那之後,Jam又點了寒林之語、長島冰茶,與漢克聊了個把小時才回去的。漢克把吧檯打理了一下,告訴那些還賴著不久的醉客,明天店裡公休,要早點打烊了。醉客倒也挺識相,掏出千元大鈔一張張,有的連找零都懶得拿就爬上了計程車揚長而去。

蕾貝卡來得很巧,碰上店公休的日子。

漢克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慢慢思考,一早就決定去永和的「追尋汽車旅館」逛逛。汽車旅館的追尋之旅算是很順利,早上十點幾乎都是空房間,沒有開車的漢克多花了五百元,特別指定要住進有車庫的503室;因為只是三個小時的休息,而且只有漢克一個人,櫃檯小姐沒有起疑就放漢克進去了;到了503室以後,漢克用他能夠想得到的方式,例如找天花板上有沒有戳洞埋攝影機;房間裡面是否有沒清潔乾淨的痕跡;很快的,漢克檢查了一下發現,這裡真的是很普通的汽車旅館。

當然他也跑去問了櫃檯人員,前天是不是有個酒醉的女客人獨自睡在這裡,然後是一位陳先生結的帳;漢克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是很官腔的,一點幫助都沒有:「不好意思,我們不能公布客戶的情報。」

「喔,真不好意思。那我可以問問,前天在這個車道口,有沒有撿到一把雨傘跟一個皮夾呢?」

「雨傘跟皮夾嗎?我幫你問問看喔。」

其實沒有什麼雨傘皮夾,漢克只是希望用這個方法,問出前天在車道口收費的人是哪一位。一間汽車旅館二十四小時營業,今天排的班和昨天排的班肯定會有很大的出入。

櫃檯人員如漢克所願,用對講機聯絡車道口的人到櫃檯來。車道口與櫃檯相去不過幾十步路,而且這個時間點,不會有人來汽車旅館,車道口幾分鐘沒有人駐守也沒關係,畢竟四周都有監視器。

「先生你好。」

「你好,」走近櫃檯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結實修長,應該有運動的習慣,穿著筆挺的制服,站著就有一股英氣煥發的樣子,他很爽朗地接受漢克的問話,而且有問有答:「我想請問,前天是你值班嗎?有沒有撿到一把雨傘,和一個皮夾呢?」

「是的先生,前天是我的班,我沒有撿到這樣的東西。而且如果撿到,應該也會交到櫃檯來。」

「但櫃檯這裡的失物招領箱裡顯然沒有這些東西。」漢克說。

「嗯,那可能是先生你記錯了。」

「喔,不不不,不是我記錯,是前天一位住在503室的女士,她說她的東西掉在這裡了,請我過來幫她拿。可能是她喝太多,記錯了。」

「是,她真的醉得很厲害,很有可能記錯。還有,會不會是她的男伴拿走的呢?她的男伴很匆忙地丟下她一個人就走了。」

「喔,應該不會,謝謝你,先生。喔對了,結帳的陳先生,他昨天很早就開車載著女士一起進旅館嗎?」

「不是,他們已經是最後一組客人,那天已經很晚了。」

「嗯,謝謝你。」

漢克問到了他想知道的事實。

但是蕾貝卡呢?蕾貝卡說的又是怎麼回事?Jam在房間內和蕾貝卡獨處了十幾分鐘,要構成性侵的事實也並非不可能,但如果連當天車道口的人員都這麼說了,顯然蕾貝卡的說法就有瑕疵了。該不會是要藉機訛詐Jam?

漢克回到店裡。他已經知道事情的輪廓了。只是有些細節,要小心處理。漢克不多想,倒頭就睡在店裡,等待明天蕾貝卡跟Jam同時出現。

蕾貝卡跟前天一樣,九點,招牌一亮,人就進來了。

「蕾貝卡,真高興見到妳。」

「喔,你找到了嗎?是誰?是Jam?還是?」

「不,不是Jam,不過妳可能要稍等一下,我會請Jam跟妳說明,可以嗎?」

「你該不會是找不到人,要跟Jam聯合起來誆我吧?」

「別人我是不知道,但我漢克賭上這間店的名聲,絕對不會這麼作。」漢克說罷,他快手快腳地搖了一杯「寒林之語」。

「這是要請我的嗎?」蕾貝卡看著吧檯桌上自己沒點的這杯淡粉色的寒林之語,心情有點複雜。她當然懷疑漢克心虛的可能性。

「沒錯,妳放心,我會保護妳的。」蕾貝卡聽到漢克這麼一說,「保護」兩個字瞬間占據了她的心頭,便吸了一大口淡粉色的酒。是啊,這個年紀了,蕾貝卡還在尋覓什麼?不過就是有人「保護」嗎?

但是蕾貝卡酒一入口,只覺得心跳加速,酒氣濃烈,十分辣口。

「這是什麼?」

「真正的寒林之語。」漢克冷冷地說道:「妳知道,寒林其實指的是墓林、墳場。西藏有所謂的寒林主,就是屍陀林主,祂象徵不淨,但也象徵放下執著,放下對皮相的成見。我希望用這款白色的酒,模擬白骨觀,幫助每個來KARMA的客人都可以放下外在的執念,還有一些不好的記憶。」

漢克說明了很多關於「寒林」的典故,蕾貝卡愈聽愈覺得腦袋發脹。

「難怪這麼烈!」還是不管別的好了!蕾貝卡又喝了一大口,她覺得醉了,醉在漢克說話的聲調裡。

「蕾貝卡,妳現在是否回到大前天的那種感覺了呢?」

「咯,有一點,咯。」

「嗯,我問妳,蕾貝卡。」漢克說話的聲音變得極其溫柔、滑軟像一張蕾絲大床,蕾貝卡被真正的「寒林之語」迷得有點神志昏亂了:「妳記得,Jam那天晚上對妳說了什麼嗎?」

「果然是他嗎,咯,他說,喔,他說。」蕾貝卡想了好久,她在酒精的催眠下,慢慢地回到大前天,那個過度放縱的夜晚。蕾貝卡忽然驚醒過來,她大叫一聲:「啊,他說,不對,他對我說話之前,我就吐了,吐得很痛苦,然後他一直幫我,洗啊,擦啊。他最後,他最後要離開房間的時候,他說,啊,他說妳自己一個人小心,我先走了!啊!我居然全都想起來了。」

「是的,妳回到大前天的那種醉意,然後坐在我的吧檯上,慢慢地就會想起來那天的所有事情。」這是一種感覺的暫存記憶,在尋找失物的時候,都會循著當天的行程重走一遍。聽覺和視覺,有時候嗅覺等等感官經驗互相影響,往往都能夠順利找回失落的東西。當然,漢克認為還必須配合精神狀態,以及時間或地點的重合,才是焠鍊回憶最完美的條件。

「我記得,Jam還幫我反鎖了門。」

「但是門卻被打開了。」漢克說:「Jam開車離去之前,交代車道口的人要注意一下妳,但是車道口的男人,對醉倒在床上的妳起了歹念。」

「你很確定嗎?」

「是的,我昨天去了汽車旅館,我見到那個值班的男人,我騙他說,妳的皮夾掉在車道口附近,他否認,但是又順勢地推到Jam的身上,這是第一個疑點;Jam只和妳在房間待了十幾分鐘,當晚只有車道口的人知道,而且Jam還很多嘴地要車道口的人好好照顧妳,就是第二個疑點。妳喝了超過妳酒量負荷的寒林之語,應該能回到那天晚上的情境吧。是不是一個很孔武有力的壓制,讓妳不能動彈的呢?那天晚上知道妳正獨處一室,並且可以在旅館各個房間來去自如,還能隨手帶走行兇痕跡的人,只有那個在車道口值班的男人。根據我的察訪,他有過人的體力,當晚他應該也有充足的空檔讓他這麼做,因為你們已經是最後一組客人了,他不用一直固守在車道口!」

「啊,似乎真的是這樣。看樣子是我錯怪Jam了。」

「沒關係,妳待會可以請他喝酒。」

「他會來嗎?」

「會的。」

「好,沒問題,他今天的酒,都我請!」蕾貝卡高舉著她的寒林之語,大聲歡呼,一乾而盡!

其實,她才不在意調查的結果到底如何,她只想知道,那個過程究竟快不快樂?又是誰與她度過那些快樂,以及不快樂。還有誰可以像漢克一樣,對她說出「保護」兩個字呢?

孫梓評這樣看:

一間立於台北暗巷的酒吧,一個兼具偵探能力和精神分析氣質的酒保,一樁時有所聞的「撿屍」案,作者巧妙揉合以上條件,以流暢敘事在篇幅限制中,簡潔地完成了推理動作。除能掌握細節、使人物活現,藏在小說裡的道具(比如用來做為篇名的那杯酒),亦使閱讀更添趣味。

個人簡介:

短篇推理小說集〈黑色歌仔簿〉獲得國藝會補助;短篇推理小說〈山婆假燒金〉入圍臺灣推理文學獎;短篇推理小說集〈黑色折傘〉獲得臺北市文學獎年金補助;

2012打狗鳳邑文學獎散文冠軍。        

寫作心得:

寫推理小說是這兩年的事情,思考怎麼懲治惡鄰居卻是從國小開始。大學都是寫純文學作品,直到看了鄰人的犯罪,看了黑色畫集,決意開始嘗試寫推理小說。但桌前依舊放著日幣五千円的紙札,用樋口一葉的頭像警惕自己莫忘純文學。推理小說的趣味,就是永遠不會也不敢告訴你作家的下一步會往哪裡走。

【原文刊載於《幼獅少年》455期2014年9月號,更多精彩內容請上《幼獅》官方網站;《幼獅樂讀網》粉絲團。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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